说过,容隐依礼拜过,便即推门而出,无情却叫住他,“容总管,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根本没准备让我与穆王相见,可是不是?”
容隐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
第二十四章
爱侣之间,“我爱你”这三个字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你若不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会明白?
就算说出来,会被伤害,会被猜疑,会被疏远,会被冷落,会被憎恨,会被讥讽,会被嘲弄,会被轻视,会被漠然,会被视若无睹,会被不屑一顾,会被始乱终弃,会被敷衍了事,会被多情自古空余恨,会被爱到深处剩惘然……那又怎样?
宁可因爱而失恋,不可因怕失恋而不爱。
世间情本就该是这样子的。
冷凌弃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磕磕碰碰,只进不退,凭着对无情的了解一路走过来,直到现在似乎是被他憎恨的局面,他也无悔。
不但无悔,而且无愧。
入城大道酒坊边的廊柱下,冷血一袭黑衣,抱剑而立,他向来能站不坐,即使今天不一定能等来那个人,他也不想因一坐而分神,失了警惕。
会在酒坊边停下,是因为冷血想起那个人最爱在酒店中逗留,在这里等待,应该是最可行的。
他虽然不懂无情想做什么,也不知道帮助无情的后果是什么,但只要是盛崖余的愿望,冷凌弃就会去做!
只不过。
冷血有些焦躁地脚蹭蹭地——他的不安已经很久了,那种直觉无情的处境很危险的不安,一直在提醒他,这次事情有点不同。那些异常,冷血不愿去多想,他只是直觉无情在做很危险的事情,而他却没把握可以保护无情。
所以他才想找自己的兄弟帮忙。而且,普天之下,他也只有两个兄弟。
一个,已经跟他翻了脸;另一个,最后见面时对他说的那一堆话,虽然当时听起来很生气,但现在回想,不得不承认,句句有理。
“……你啊,就是个野人,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你做什么你也不想想,直接就做。真是不长记性——他对你好,就是赞成你?他骂你了,就是在讨厌你?那你说说看,他一边骂你一边给你裹伤的时候,到底是在讨厌你还是在心疼你?……冷凌弃,你听好了,若哪天他恶意伤你了,就想想他给你裹过的那些伤口!……”
冷血微眯着眼睛抬头,突然有些顿悟,他昨夜只是直觉到不能这样离开,去而复返,却看见无情慌张的表情——这是在他冷静睿智的大师兄脸上,极其少见的表情。现在想起追命的那一席话,他有些庆幸,他的直觉真是来得及时。
低头看看掌心,那手掌上的绷带已经残破不堪,风一吹,便吹得那绷带的尾须激烈乱摆起来。
风卷着浮云,将战旗卷得“哗啦、哗啦”乱响。惨白的天空下,来自京城的精甲步骑,列着整齐的方阵,武器上缠着红色彩带,慢慢地步行过三同的城门,向着卫城中为他们划出的驻营地前进着。纵然隔出三里之外,也能感觉大地被踏得微微震动。偶尔,灰白的阳光从云层中一闪,便照得那被红色丝绦缠绕的武器银亮鲜红如血。
铁手一身青色戎装,骑马紧贴在诸葛正我左近戒备,昂然行进在队伍之中。诸葛正我身负重伤,舒无戏武将不宜领衔,铁手便掌了剑令,弹压三军,营中巨细,无一不由他调遣,职责极重。
虽不是第一次踏入三同城中,铁手心中却是百感交集,想他与追命追捕裴战狂至此,入城时还相互打趣,办完此案,一定要记得带上三同闻名的甜点回去给大师兄尝尝。现在不过月余,追命不知去向何方,冷血离了公职,无情……铁手皱了皱眉,扫一眼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无情好像陷入他心里某个小坑里面,拿不出来,填不进去,麻麻的在那里发疼,疼久了,又会有点柔软的情绪涌上来。
他想得很多,想得很杂,也想得很远。
从他初到京城想起,见识到皇宫的繁华似锦,了解到官场的政局迷离,明白了诸葛神侯的用心良苦,领会了是非善恶须仔细分辨。他又想到几个师兄弟亲密无间,携手办案,虽然说四大名捕,非重大棘手的案件不轻易出动,但对他们来说,任何能维持正义、救人于水火的事情都义不容辞,快意恩仇,是侠多过于是官,笑游江湖,好不快活。
他看了一眼端坐在青骓马上的诸葛神侯,世叔在想什么呢?铁手皱着眉头,禁军已经如期入了城,容隐打伤世叔,就是已经撕破了脸——明日的寿辰演武,会演成什么样子?世叔他,就真的任由无情与容隐联手而没有其他打算?无情他,会真的顾天下苍生于不顾而愤而起兵?
铁手自己摇了摇头,坚定地看向远方,逆风扑近,吹动他的衣袂轻扬了扬,铁手抬头,忽地觉得天空竟然是如此地低。
我铁游夏,从来就不知道要拿盛崖余怎么办才好!
没来由的,忽然心里就发出这种感叹。
又想起自己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元宵夜,他周到大方一一打发了那些同僚平辈,只因觉得那个生人勿近的大师兄会喜欢,便硬着头皮求了他上小楼屋顶坐等烟火。
说也奇怪,一夜无话,或者有话,铁手也记不真切。
只记得第一朵烟火在夜幕绽放的瞬间,无情对他地浅浅一笑。
所以兴许还是在迷迷糊糊的年纪,兴许还是情窦初开的时候,情之于他,就如抽丝成茧,细结慢凝,一点点在他心头缠绕,把那个叫“盛崖余”的人一丝丝地填在他心里那些丘壑中。无计可消,无路可逃。
可要让那个自小孤傲的人明白他这个百转千绕的心思,怎么想怎么难。说起来,铁手又有点感谢那两个在小楼大打出手的师弟,若非他们相激,他怕是今生今世也说不出“我伴你一辈子”这种话。
回想起来实在有点煎熬,如今,怀中那两块原属于无情和冷血的平乱玦提醒着铁手,他似乎完全出了局,那个三月之约,小师弟已经完胜了。
只是!
铁手暗握了拳,他在心中吼着:我根本没有入过局,是你赶我出了局!
根本不是我自己要离开!
我虽不能帮穆王府做事,我仍然是能帮助“你”做事情的!
我虽然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世叔要我去剿灭你,我是能应付的!
好在,铁游夏对于拿别人要“怎么办才好”,还多少算有些办法。
经过一处酒馆,铁手一眼扫过那酒坊前飘动的旗帜——那旗上的“酒”字,被人用黑墨在中央画了一道,就好像不小心被墨泼脏了一样。他视线向下,不意外地看到旗杆上有四道斜斜的白杠,白杠的最下面,画着半个白圈。
“世叔,”铁手心中一动,声音平静,“三同府衙中裴战狂一案尚未销结。我现在去销了可好?”
见诸葛小花点头,铁手在路边停马,将马交给兵士,穿过人群,提气向三同府衙的方向紧跑一阵,却不进去,直接进了旁边的商铺,几次穿行,回到了看到记号的酒坊。禁军方阵已经通过,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清。
铁手闪身一遁,快步走到酒坊后的偏僻处——冷血斜斜地倚在廊柱下,有些惊讶地头抬一抬,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铁手见了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亏得他性子仁厚,才把那怒意压了压,“暗记是你画的?”官府中自然有一套互通有无的方法,神捕府也独有响箭火翎,以通信息。而他们四师兄弟间,却另有一套暗记。别说外人,就是诸葛神侯见到,也不识其意。
冷血点头,“我以为三师兄会多留意酒坊。”
铁手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三师弟才会在酒旗上作暗记。”
冷血道,“我是有事想找三师兄帮忙。”他瞟一眼铁手,见他面色不豫,“你别怪我,我只是要帮大师兄,并非是对你和世叔不满。若不关系他,你们仍是我的亲人、我的兄弟。”
铁手瞟他一眼,“难道你现在就不是我的兄弟?”他走近些,语气也缓了些,“大师兄不过是住进了穆王府,世子身份并未公诸天下,他也没做什么有背朝纲的事情。我们,还算不得是敌人。”
冷血摇摇头,“你帮世叔,我帮他。”
铁手道,“你说有事要找三师弟,是大师兄让你找的?”
冷血眸色微黯,咬牙道,“不是。”他双手抱胸转过脸去,靠在廊柱边沉声一叹,“我只觉得大师兄与往日不同了。”他转过身看着铁手,诚恳地说道,“二师兄,他其实根本不讨厌我,只是爱对我装个冷漠的样子来,我每次受伤,他都骂我只会蛮干,却又会亲自帮我开药裹伤的。现在他突然说很讨厌我,我总也觉得奇怪。”
铁手不语,无情表面上是“野人”、“狼崽”的对冷血呼来喝去,从来不给个好脸色,但冷血每次受伤后蹭到小楼去找无情时,却从来不见无情赶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