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冥神感应;指诀变幻;接连用了“风地观”、“风雷益”、“山风蛊”等阴阳指诀;运气吹笛。笛声陡然一变;时如狂风掠地;时而风雷激吼;时如山风激啸……一洗方才靡靡不振的气象;壮阔激昂。
完颜亮脸色微变;双手疾拍如狂风暴雨;歌声更是层层高上;越转凄烈。白云迸舞;群鸟惊飞;周围的狂风越来越猛烈;冰晶雪屑纷乱交叠;白蒙蒙阴惨惨遮天蔽日;连阳光也仿佛被隔绝在外。
却不知以许宣眼下的修为;只能内外交感;借天地之势;而不能自己“造势”。外部的变化越是激烈;越能激起他体内潜埋的真。一时间;十指跳脱如飞;笛声激越;竟越来越嘹亮;彻底盖过了鼓乐。
完颜亮惊怒交迸;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小子明明已被逼至绝境;竟会突然反转高上?
若换了林灵素、李少微、王文卿等老谋深算的魔头;必会先利用节奏的疏密急缓、音阶的高低变化;来于扰笛曲;然后再趁着许宣换气间隙;以强猛真气一锤定音。偏偏完颜亮生性僳急;又刚烈好胜;遇到敌手;非要强压对方一头才感快意。
当下运足真气;奋力捶鼓;继续高声唱道:“缡虎豪雄;偏裨真勇。非与谈兵略;须拼一醉;看取碧空寥廓……”唱到最后一句时;已是脸色涨红;额头青筋暴起;胸肺憋闷得直欲爆炸开来。
眼见笛声越来越高;嗓音再难攀上;他急怒之下;右掌重重地拍在鼓面;“嘭”地一声巨响;竟将那虎皮大鼓生生击破。他闷哼一声;趔趄连退了十几步;腥甜狂涌;最后几个字仿佛也被堵在胸喉之间。
狂风顿止;四周的冰屑全都悠悠地落了下来;唯有那清越的笛声;仍在茫茫雪原上空高扬回荡。
苏里歌又惊又喜;跳起身来;颤声叫道:“赢啦雄库鲁赢啦”海东青从她臂上冲天飞起;欢鸣盘旋。远处的猎户们无不振臂欢呼;就连一直不苟言笑的阿勒锦也忍不住纵声大笑。
那八百海陵铁骑面面相觑;难以置信;惊怒的眼神中夹杂着凌厉杀机;纷纷张弓握刀;只等完颜亮一声令下;便立即大开杀戒。
完颜亮却似已平静下来了;昂然大笑道:“苏里歌郡主;这次算你的汉儿小子赢了放心;完颜迪古乃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反悔。从今日起;不管是我;还是海陵铁骑;绝不再踏入罗荒野一步”
他翻身跃上一匹备骑的马背;转过头;灼灼地盯着许宣;笑道:“汉儿小子;飞得再高的云;也要与大海交逢。咱们后会有期”猛地一夹马腹;闪电似的朝南疾冲而出。
众铁骑恨恨地瞪了许宣与苏里歌一眼;呼啸着潮水般奔卷而去;雪尘滚滚;很快便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
许宣松了口长气;再也支撑不住;仰头卧倒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无一处不痛。但此时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苏里歌的笑靥那么甜……这是他几个月来;最为自在、松弛的瞬间。
当天夜里;完颜阿勒锦家中又是亲朋满座;一片欢腾。比起昨日的屠狼搏虎;许宣打败骄横狂傲的海陵王;显然更让众猎户激动。众人轮番敬酒;纵声大笑;“雄库鲁”之声不绝于耳。
完颜阿勒锦也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站起身;拍着许宣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女真话。
众人齐声欢呼。苏里歌的脸顿时红了;拽着阿勒锦的袖子;嗔道:“爷爷;别乱说话”她英秀爽朗;少有这般腼腆害羞的时候;众人不由得哄声四起;又是一阵大笑。
纥石烈女婴抿嘴微笑;转头凝视着许宣;低声道:“雄库鲁;你有妻子了吗?”许宣一怔;登时明白阿勒锦在说什么了;摇头笑了笑。
他虽然油嘴滑舌;好开玩笑;对小青一口一个“娘子”;今日当着海陵王之面;也曾故意自称为苏里歌的“夫君”;但归根结底;毕竟还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这些话不过是玩闹时的戏谑之语;未可当真。此时被苏里歌的母亲这般询问;不由耳颊滚烫;微感尴尬。
纥石烈女婴颇为欢喜;又贴在他耳边;悄悄道:“你觉得我们的苏里歌怎么样?”
许宣想不到她追问得如此直白;差点儿被酒水呛着;咳嗽了一声;道:“海陵王不是说了么?苏里歌郡主是罗荒野最美丽的珍珠。只是……”顿了顿;道:“只是我双腿残疾;又是个汉人……”
纥石烈女婴只道他自卑;不敢高攀;嫣然一笑;摇头道:“罗荒野不分汉人、女真;也不分契丹、奚人;只看是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的腿虽然暂时不能行走;但飞在天上的雄库鲁;靠着风、勇气和翅膀;没有到达不了的地方
许宣见她们母女如此真挚以待;心下亦不免一阵感动。他对率真果决的苏里歌虽然存有好感;但毕竟敌我两立;难有共通之处;自己又一心救出父母;绝无可能停留在寒荒塞外。不忍直接拒绝;犹豫了片刻;又道:“实不相瞒;我父母性命垂危;我要尽快赶回临安……”
纥石烈女婴“啊”地一声;大感歉疚;正想继续问他;是否还有机会重返罗荒野;却被一旁侧耳倾听的苏里歌猛然抓住手腕;示意打住。
苏里歌冰雪聪明;眼见许宣一味搪塞;一颗心跟着渐渐下沉;听到最后这句;方才的喜悦与羞涩早已消散得一于二净。俏脸通红;立起身;高声说了一串女真话;接着跃下火炕;风也似的冲出屋外。
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愕然地面面相觑;神色都有些尴尬。阿勒锦回头望了许宣一眼;又是失望又是窘迫又是恚恼;摇头也不知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许宣虽听不懂女真话;却也猜出苏里歌在替自己撇清于系;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当下抓起骨杖;撑在腋下;忍痛一步步地挪到屋外。
夜空晴朗;寒风凛冽;积雪在月色下泛着蓝紫的亮光。转头四顾;才发现苏里歌背身站在院角的栅栏边;仰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发丝飞舞;影子斜斜地拉长在雪地上;显得那么落寞孤单。
许宣心中怜意大起;一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忽听她道:“你们南朝的夜空;也能看见这么多的星星么?”
正想回答;她又低声道:“小时候;我爹爹说;人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星星。他说天上的星星都是祖先的灵魂;当我感到孤独伤心的时候;看一看星空;就不会那么孤单难过了。可是……”
苏里歌转过身;脸上泪光闪烁;微微一笑;道:“可是这么多的星星;哪一个才是他?为什么每次我看着星星时;心里却更加难过;更加害怕?”
许宣呼吸一窒;抬起头;看着那满天摇摇欲坠的星辰;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森冷与恐惧。此时此刻;父亲与真姨娘是否还活着?白姐姐与王允真是否已化作了星星?小青和青帝又落到了何方?
这个苍茫的世界;孤独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恍惚中;又听苏里歌道:“我今日已经当着迪古乃的面说过啦;七岁那年;我曾对着吉塔和星星发誓;不管是谁;只要杀了那只白虎;为我爹爹报仇;我就嫁给他做妻子;服侍他一生一世。就算死了;也要化作星辰;永远在天上照耀着他;保护着他……”
许宣一震;猛地转头朝她望去。
她泪光滢动地凝视着他;嫣然一笑:“所以;雄库鲁;不管你要不要我;不管你回不回来;我都已经是你的妻子啦;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突然弯弓搭箭;“嗖”地射向那璀璨的星空;柔声道:“我要你记住;那一颗星星;就是我。”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临别
此后半个多月;许宣便住在完颜阿勒锦家中养伤。白日里;阿勒锦领着众猎户外出狩猎;苏里歌则翻山越岭为他寻找各种药草。他吃完纥石烈女婴烧的饭菜、熬的药汤后;便盘坐在炕上调气疗伤。
“火婴果”等药草果有奇效;过不多日;许宣经脉内的烧灼感已消散于净。到了第七日;奇经八脉尽皆畅通;肋骨、臂骨也已基本愈合;连脸上的疤痕亦消退得看不出来了;唯有膝盖不见任何好转。
想到被林灵素那魔头所害;父母死生未卜;自己又成了残疾;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赶回临安;总不免恨得牙根痒痒。
村寨里的孩子们对他这屠狼搏虎、打败海陵王的“断腿雄库鲁”倍感好奇;不时溜进屋中;东摸摸;西看看;没话找话地和他搭讪。过不数日;便相互稔熟起来。
起初;许宣还得指手画脚;连猜带蒙地和他们交谈;到了半个月后;已能用简单的女真话和他们讲述打虎的种种细节了。
但到了后来;最让这些关外孩子着迷的;反倒是临安的风土人情;听许宣描绘那繁华热闹的江南街巷、纸醉金迷的瓦舍勾栏;还有那十里荷花的西湖、潮涌如雷的钱塘江……无不如痴如醉;悠然神往。
有时苏里歌提早回来;见众孩子围坐炕上;听许宣讲江南之事;也悄悄坐在一旁;听得入神。她听得越多;就越发难过;明白许宣归心似箭;绝不可能留守在这白山黑水、冰天雪地之间。
这一日;风雪初霁;晴空如洗。许宣正坐在炕上调息;忽听屋外骏马长嘶;啸呼四起;阿勒锦猛地推开木门;叫道:“雄库鲁;快随我来”
许宣不知发生了何事;撑起骨杖;随他掀帘出了屋外;却见全村的猎户都骑马候在院外;苏里歌也坐在白马上;托着海东青;似悲似喜地凝视着他。
那些孩子纷纷奔到栅栏边;朝他高声大叫:“雄库鲁要随着南飞的大雁回家啦”
许宣心中突突剧跳;不及多想;握住苏里歌的手;跃上马背;随着众人风驰电掣地朝东南疾奔。
绕过连绵的雪丘;穿过一片树林;到了那条大河边。许宣“啊”地一声低呼;又惊又喜;只见浮冰跌宕;金光闪闪;岸边的巨石旁系着一艘新凿的独木舟;长近两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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