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尖啼着落在许宣胸口;他抚着它的颈背;躺在舱板上;大口大口地吸着气;看着那黑紫彤红的夜空;胸膺里似乎也有层云激荡;忍不住纵声长啸
若是从前;一举击杀狼雕老祖;早已激动得欢呼雀跃;但此时非但感觉不到半点喜悦;反而更加悲怒痛楚。啸声激越;盖过了乐曲与轰鸣;也盖过了周遭的惊呼和尖叫;和雷声一起隆隆回荡。
电光忽隐忽现;彤云滚滚;天上突然又下起雪来。雪花越来越大;纷乱地跌宕飞卷;夹杂着密密的冰珠;“咄咄”连声地打在舱顶、帆布与甲板上;青烟乱舞;火势渐渐转小。
群盗浮在水面;又冻又怕;浑身发抖;却不敢爬上船来。忽听有人尖声叫道:“安羽臣以下犯上;倒行逆施;这么炸死真真便宜他了小人胡三书;愿誓死追随帝尊左右;洗心革面;披肝沥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其余海盗如梦初醒;纷纷高声叫道:“我等愿誓死效忠帝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许宣听了更加悲怒憎恶;转而纵声狂笑;只想跃起身;将这些见风使舵的恶盗尽数杀绝。
众人听出他笑声里的阴冷杀机;叫喊声登时又小了下来;噤若寒蝉;唯有那胡三书胆子颇大;抓住垂下的绳索;飞快地攀上船舷;朝着他“咚咚咚”连叩了几记响头;高声道:“以帝尊的通天本领;原也无需我们这些蝼蚁相帮。不过普天之下;胜过这艘犭狼雕号;的坚船利炮寥寥无几。帝尊若想冲入钱塘江;炮轰临安;再亲手杀了那狗皇帝泄恨……或许就用得上小的们啦”
许宣心中一震;笑声顿止。
胡三书见有转机;更是抖擞精神;道:“当日赵宋狗皇帝听说帝尊出了峨眉;气急败坏;派遣道佛各派高手上天入地到处追杀;连‘仁济堂;许家也受了牵累;满门抄斩。我们都听了都是义愤填膺;恨不能跟着帝尊杀入大内;将那狗皇帝也灭了九族只可惜……”
皱巴巴的瘦脸上挤出悲愤之色;摇头叹道:“只可惜几个月来;帝尊音讯全无;神门群龙无首;个个心焦如焚。前些日子;听说青龙出现在北海;弟兄们振奋无已;都料想必是帝尊找到了蓬莱;降龙回返;横扫天下来了;无不翘首以待。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真能得遇帝尊;亲睹神威;小人真是得偿夙愿;死也瞑目了”说到最后一句时;抹了把脸上的雨珠;颤声哽咽;倒真像是激动得涕泪交流。
青龙?许宣闻言又是一震;难道青龙也跟着从蓬莱山里逃出来了?但此时心思全都集中了“炮轰临安;刺杀狗皇帝”九个字上;回味起当日金国鞑子炮轰金山寺的情景;心里更是突突大跳。
这艘海盗船底舱两侧各安了十八门火炮;威力强猛无比;大宋水师的确难以抵挡。大炮射程再远;也无法从钱塘江轰入皇宫大内;但只要能搅得京城人心惶惶;以赵官家贪生怕死的脾性;多半要出城避险。如此一来;就有机会在半路上将其截杀了
他虽然聪明绝顶;却终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将许多艰险困难考虑得殊为简单;想到能为父母报仇雪恨;一时间热血冲顶;什么也顾不得了。
当下运足真气;高声喝道:“好;寡人就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要想保住项上人头;就轰破临安城;为寡人一泄心头之恨。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嘭”地一掌;将狼雕老祖的头颅撞得凌空炸散。
众人舒了口长气;冷汗淋漓;纵声欢呼。当下拉着绳索;争先恐后地攀上船舷;在胡三书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浇灭火焰;检查大船的损毁情况。
那胡三书原是福建落第秀才;科举无门;心灰意冷;索性随着族中几个无赖投入安羽臣门下;做了海盗。虽然佞滑阴狡;谀词如潮;却办事于练;指挥有度;是群盗颇为倚信的人物。此时一意讨取“魔帝”欢心;更振作精神;拿出了所有的本事。
这艘船舰用扶桑的“沉香海木”制成;极为坚实;底舱周围还有几个密封隔水舱;固若金汤。虽然甲板、龙骨、桅杆俱被霹雳炮火炸坏;船底却无一处漏水。
群盗横行海上数十年;身经百战;对于如何快速修复船舰;更是经验丰富。船上除了食物、淡水和抢来的财物;还储存了不少上好的木料;当下各就各位;立即开始全面整修。
许宣盘坐在艉舱里;想要闭目调息;心里却悲恨难平;托着海东青;听着他们“叮叮当当”的彻夜不息的修补声;一夜无眠;到了将近黎明时;才打了一个盹。等到再睁开眼时;天蓝如靛;已近晌午。
群盗仍然在甲板、底舱来回穿梭;那看似千疮百孔的大船居然已修补得差不多了;连断裂的主桅也重新换过;风帆鼓舞;旗帜猎猎。
胡三书见他醒来;忙三步并作两步奔上艉舱;毕恭毕敬地道:“启禀帝尊;船舰已整修无碍;可以了。小人清点人数;死伤一百六十多人;还剩下两百一十八人;足以换作三批轮休;日夜不息地全速前行;最快**日就可抵达临安。船上存储的食物也足够撑到那时了。三十六尊火炮震坏了两尊;还剩三十四尊可用;霹雳火球余存两百二十一枚;如若不够;途经火岛;时;可以再装上一些……”
见他两眼血丝;满脸倦容;说起来话却仍是头头是道;条缕分明;许宣暗起了几分嘉许之意;但想到自己沦落至此;竟和这烧杀掳掠的海贼谋划着如何攻打京师;不由一阵羞愧鄙憎。
然而再一想父母的惨死;顿时又怒火冲顶;心道:“这些年;临安城里受‘仁济堂;恩惠的百姓何止千数;爹妈被凌迟处死时;那些围观的百姓又何尝有半点怜悯?他们既无慈悲之心;我又何必要顾他们死活?”越想越是愤激;当下喝令群盗即刻放了船上的女子;全速航行。
众海盗不敢忤逆;忙遵其嘱咐;将那十几个侥幸存活的女子穿上衣服;连同那七个又瞎又聋的乐伎;一起送到两艘小船上;又丢了些食物与御寒的裘皮;让她们自生自灭。
那些女子大多是女真与高丽人;死里逃生;自是惊喜而泣;千恩万谢。大船开出老远;仍能看见她们跪拜在小船上;不住地磕头号哭。惟有那七个乐伎不知发生了何事;伸手摸索着船沿;满脸茫然。
“天鹅寨”距离大海果然只有二十余里;过了小半时辰;前方河面越来越宽;已可见浩瀚汪洋。此时已近十月;船行海上;风帆猎猎鼓舞;行进如飞。群盗有如鱼归大海;鸟回长空;欢呼不绝。
天海苍茫;看不见一个岛屿。除了他们;就只有翻涌不息的白云;与偶尔掠过的飞鸟。
在这辽阔无边的汪洋里;时间显得尤为漫长。许宣坐在艉舱上;听着风帆鼓舞;海浪轰鸣;听着群盗的啸喊与歌声;满腔怒火;归心似箭;每一瞬、每一刻;都如此焦灼难耐。
好不容易熬到了傍晚;落日熔金;遍海如镀;狂风越来越冷。他枯坐了一日;也有些抵受不住;当下随着胡三书来到收拾于净的安羽臣的舱室歇息。
屋内极为宽敞奢华;浑然不像在逼仄的海船里。桌上摆了四盘冷碟;八碗热菜;味道竟然丝毫不输临安的酒馆大厨。奈何他毫无胃口;只吃了半碗烤熟的兽肉与米饭;剩下的全都交给海东青了。
睡到半夜醒来;月光如乳;淌了半床;他恍恍惚惚想不起身在何地;似又回到了临安的家里。忽然一阵大浪掀来;船身剧晃;海冬青尖啼着落在他的臂上;他才浑身冷汗沁出;想起了所有事情。
心口顿时像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痛得呼吸不得。他们死了他们死了如今这世上真的只剩下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他猛地坐起身;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憋闷了整整一日的悲伤终于如山洪爆发;泪水滂沱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
就在这时;“轰”地一声剧震;海东青尖啼冲起;他身子一晃;险些从床上摔了下来。舱外号角大作;惊呼四起;隐约只听胡三书叫道:“转舵正坤位;准备迎敌”
第一卷人间世 第一百八十六章 海战
轰隆连震;船身剧晃。透过舷窗朝外望去;只见侧后方漆黑的海面上;红光迭闪;一艘战舰正朝他们接连开炮;急速逼近。
许宣抓起木棍;撑着身踉踉跄跄出了船舱。人影纷乱;到处都是嘈杂的呐喊声。接着又是几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天海尽红;鲸波起伏;右舷、甲板已被炮火击中;几个海盗惨叫着翻身坠落。
混乱中;只听胡三书又高又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大家稳住转舵;升旗;等我指令再放箭开炮”甲板上下脚步声密集响起;呼应连声;船头稳稳地掉了过来。
那面纹着狼雕的旗帜高高升至杆顶;随着风帆一起猎猎招展。船身两侧伸出数十根巨桨;在底舱齿轮的绞动下;整齐划一地翻舞如飞;朝着那艘战舰破浪疾行。
“轰”“轰”甲板上红光四起;又有几处船舷、舱楼被炸毁;火焰窜舞。群盗号角长吹;呐喊如雷;不管对方炮火如何猛烈;始终箭在弦;炮在膛;坚守阵地;各就各位。
许宣原以为这些海盗只是些凶残狠辣的乌合之众;想不到令行禁止;纪律竟然如此严明;尤其那看似佞滑的胡三书;居然也能临危不乱;指挥若定;让他不由起了几丝敬佩之心。
狂风凛冽;两船相距越来越近了;那艘战舰转舵横在前方;左舷下沿红光吞吐;炮火不断地撞落在狼雕号两侧的波涛里;艏舱、前桅被炮火击中;几人惨叫着摔了下来;立时有人顶上;战歌越转激昂。
海面忽红忽暗;遥遥望去;对方也是艘三桅巨舰;船身比“狼雕号”更为阔长;略一数去;每侧至少有二十五门火炮;射程极远。旗帜上赫然绣着一个大大的“宋”字。
许宣怒火上冲;隐隐又有些奇怪。大宋造船技术天下无双;船坚炮利;远胜各国;但却极少远航作战。这艘战舰如此庞大;当属水师主舰;为何竟会驶到高丽以北的遥远海域?难道真是为了追击这满船海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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