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珠转动,隔着眼皮仍然可见。萧峰关心阿朱,只问:“怎么啦?”阿朱站直身子,拭去
眼泪,强笑道:“我见这位……这位姑娘不幸惨死,心里难过。”
萧峰伸手去搭那少女的脉搏。那美妇哭道:“心跳也停了,气也绝了,救不活啦。”萧
峰微运内力,向那少女腕脉上冲去,跟着便即松劲,只觉那少女体内一股内力反激动出来,
显然她是在运内力抗御。
萧峰哈哈大笑,说道:“这般顽皮的姑娘,当真天下罕见。”那美妇人怒道:“你是什
么人,快快给我出去!我死了女儿,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萧峰笑道:“你死了女儿,
我给你医活来如何?”一伸手,便向那少女的腰间穴道上点去。
这一指正点在那少女腰间的‘京门穴’上,这是人身最末一根肋骨的尾端,萧峰以内力
透入穴道,立时令她麻痒难当。那少女如何禁受得住,从床上一跃而起,格格娇笑,伸出左
手扶向萧峰肩头。
那少女死而复活,室中诸人无不惊喜交集。那中年人笑道:“原来你吓我……”那美妇
人破涕为笑,叫道:“我苦命的孩儿!”张开双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萧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左腕,冷笑道:
“小小年纪,这等歹毒!”
那美妇叫道:“你怎么打我孩儿?”若不是瞧在他‘救活’了女儿的份上,立时便要动
手。
萧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手掌翻了过来,说道:“请看。”
众人只见那少女手指缝中挟着一枚发出绿油油光芒的细针,一望而知针上喂有剧毒。她
假意伸手去扶萧峰肩头,却是要将这细针插入他身体,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没着了道儿,其
间可实已凶险万分。
那少女给这一掌只打得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萧峰当然未使全力,否则便要打得她脑骨碎
裂,也是轻而易举。她给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针固已不及,左边半身更是酸麻无力,她
突然小嘴一扁,放声大哭,边哭边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那中年人道:“好,好!别哭啦!人家轻轻打你一下,有什么要紧?你动不动便以剧毒
暗器害人性命,原该教训教训。”
那少女哭道:“我这碧磷针,又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很多暗器没使呢。”
萧峰冷冷的道:“你怎么不用无形粉、逍遥散、极乐刺、穿心钉?”
那少女止住了哭声,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怎么知道?”
萧峰道:“我知道你师父是星宿老怪,便知道你这许多歹毒暗器。”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星宿老怪’丁春秋是武林中人人闻之皱眉的邪派高
手,此人无恶不作,杀人如麻,‘化功大法’专门消人内力,更为天下学武之人的大忌,偏
生他武功极高,谁也奈何他不得,总算他极少来到中原,是以没酿成什么大祸。
那中年人脸上神色又是怜惜,又是担心,温言问道:“阿紫,你怎地会去拜了星宿老人
为师?”
那少女瞪着圆圆的大眼,骨溜溜地向那中年人打量,问道:“你怎么又知道我名字?”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咱们适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那少女摇摇头,微笑道:
“我一装死,心停气绝,耳目闭塞,什么也瞧不见、听不见了。”
萧峰放开了她手腕,道:“哼,星宿老怪的‘龟息功’。”少女阿紫瞪着他道:“你好
像什么都知道。呸!”向他伸伸舌头,做个鬼脸。
那美妇拉着阿紫,细细打量,眉花眼笑,说不出的喜欢。那中年人微笑道:“你为什么
装死?真吓得我们大吃一惊。”阿紫很是得意,说道:“谁叫你将我摔入湖中?你这家伙不
是好人。”那中年人向萧峰瞧了一眼,脸有尴尬之色,苦笑道:“顽皮,顽皮。”
萧峰知他父女初会,必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言语要说,扯了扯阿朱的衣袖,退到屋外
的竹林之中,只见阿朱两眼红红的,身子不住发抖,问道:“阿朱,你不舒服么?”伸手搭
了搭她脉搏,但觉振跳甚速,显是心神大为激荡。阿朱摇摇头,道:“没什么。”随即道:
“大哥,请你先出去,我……我要解手。”萧峰点点头,远远走了开去。
萧峰走到湖边,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阿朱从竹林中出来,蓦地里听得脚步声响,有三
人急步而来,心中一动:“莫非是大恶人到了?”远远只见三个人沿着湖畔小径奔来,其中
二人背上负得有人,一个身形矮小的人步履如飞,奔行时犹似足不点地一般。他奔出一程,
便立定脚步,等候后面来的同伴。那两人步履凝重,武功显然也颇了得。三人行到近处,萧
峰见那两个被负之人,正是途中所遇的使斧疯子和那姓傅大汉。只听那身形矮小之人叫道:
“主公,主公,大恶人赶来了,咱们快走吧!”
那中年人一手携着美妇,一手携着阿紫,从竹林中走了出来。那中年人和那美妇脸上都
有泪痕,阿紫却笑嘻嘻地,洋洋然若无其事。接着阿朱也走出竹林,到了萧峰身边。
那中年人放开携着的两个女子,抢步走到两个伤者身边,按了按二人的脉搏,察知并无
性命之忧,登时脸有喜色,说道:“三位辛苦,古傅两位兄弟均无大碍,我就放心了。”三
人躬身行礼,神态极是恭谨。
萧峰暗暗纳罕:“这三人武功气度着实不凡,若不是独霸一方为尊,便当是一门一派的
首领,但见了这中年汉子却如此恭敬,这人又是什么来头?”
那矮汉子说道:“启禀主公,臣下在青石桥边故布疑阵,将那大恶人阴得一险。只怕他
迅即便瞧破了机关,请主公即行起驾为是。”那中年人道:“我家不幸,出了这等恶逆,既
然在此邂逅相遇,要避只怕也避不过,说不得,只好跟他周旋一番了。”一个浓眉大眼的汉
子说道:“御敌除恶之事,臣子们份所当为,主公务当以社稷为重,早回大理,以免皇上悬
念。”另一个中等身材的汉子说道:“主公,今日之事,不能逞一时之刚勇。主公若有些微
失闪,咱们有何面目回大理去见皇上?只有一齐自刎了。”
萧峰听到这里,心中一凛:“又是臣子、又是皇上的,什么早回大理?难道这些人竟是
大理段家的么?”心中怦怦乱跳,寻思:“莫非天网恢恢,段正淳这贼子,今日正好撞在我
的手里?”
他正自起疑,忽听得远处一声长吼,跟着有个金属相互磨擦般的声音叫道:“姓段的龟
儿子,你逃不了啦啦,快乖乖的束手待缚。老子瞧在你儿子的面上,说不定便饶了你性
命。”
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饶不饶他的性命,却也还轮不到你岳老三作主,难道老大还不
会发落么?”又有一个阴声阴气的声音道:“姓段的小子若是知道好歹,总比不知好歹的便
宜。”这个人勉力远送话声,但显是中气不足,倒似是身上有伤未愈一般。
萧峰听得这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姓段的’,疑心更盛,突然之间,一只小手伸过来握
住了他手。萧峰斜眼向身畔的阿朱瞧了一眼,只见她脸色苍白,又觉她手心中一片冰凉,都
是冷汗,低声问道:“你身子怎样?”阿朱颤声道:“我很害怕。”萧峰微微一笑,说道:
“在大哥身边也害怕么?”嘴巴向那中年人一努,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人似乎是大理段
家的。”阿朱不置可否,嘴唇微微抖动。
那中年人便是大理国皇太弟段正淳。他年轻时游历中原,风流自赏,不免到处留情。其
实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本属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内宠原亦寻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
原武林世家,虽在大理称帝,一切起居饮食,始终遵从祖训,不敢忘本而过份豪奢。段正淳
的元配夫人刀白风,是云南摆夷大酋长的女儿,段家与之结亲,原有拢络摆夷、以固皇位之
意。其时云南汉人为数不多,倘若不得摆夷人拥戴,段氏这皇位就说什么也坐不稳。摆夷人
自来一夫一妻,刀白风更自幼尊贵,便也不许段正淳娶二房,为了他不绝的拈花惹草,竟致
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红棉、钟万仇之妻甘宝宝、阿紫的母亲阮星竹
这些女子,当年各有一段情史。
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陆凉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师遭人害死的情形,
发觉疑点甚多,未必定是姑苏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余,少林寺并无高僧到来,便带
同三公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护卫来到中原访查真相,乘机便来探望隐居小镜湖
畔的阮星竹。这些日子双宿双飞,快活有如神仙。
段正淳在小镜湖畔和旧情人重温鸳梦,护驾而来的三公四卫散在四周卫护,殊不想大对
头竟然找上门来。
段延庆武功厉害,四大护卫中的古笃诚、傅思归先后受伤。朱丹臣误认萧峰为敌,在青
石桥阻拦不果。褚万里复为阿紫的柔丝网所擒。司马范骅、司徒华赫艮、司空巴天石三人救
护古、傅二人后,赶到段正淳身旁护驾,共御强敌。
朱丹臣一直在设法给褚万里解开缠在身上的渔网,偏生这网线刀割不断,手解不开,忙
得满头大汗,无法可施。段正淳向阿紫道:“快放开褚叔叔,大敌当前,不可再顽皮了。”
阿紫笑道:“爹爹,你奖赏我什么?”段正淳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叫妈打你手心。你冒
犯褚叔叔,还不快快陪罪?”阿紫道:“你将我抛在湖里,害得我装了半天死,你又不向我
陪罪?我也叫妈打你手心!”
范骅、巴天石等见镇南王忽然又多了一个女儿出来,而且骄纵顽皮,对父亲也是没半点
规矩,都暗中戒惧,心想:“这位姑娘虽然并非嫡出,总是镇南王的千金,倘若犯到自己身
上来,又不能跟她当真,只有自认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