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世事难料,十五,你猜不准谁会先死。就像你攒钱是为了贺伯,却想不到他先你而去。”
“你今年十九,也许只剩下八年可活,我可能活到一百岁,却也可能明日就死于刀剑或者天灾。”
“若是今年我回不来,死在了江湖,你会不会后悔那夜赶走我?或者我回来了却发现你死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办?”
贺敏之忍不住低声问道:“你会怎么办?”
聂十三的声音金刃劈风似的狠利决绝:“劈开棺材,把你拉出来,把话说清楚。你生也好死也好,都休想逃避我!”
“十五,生离并不比死别好受。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你那么聪明,为什么看不破这一点?”
“你可知道,我们在一起,活一百年自然是快活,十年也足够欢欢喜喜的游遍大江南北,便是只有一年、一天,也自满足,不留遗憾,远远好过各自孤苦的活上千秋万世。”
“你我两心相知,你活得不开心,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更骗不了你自己,你当半夜醉倒在酒楼外很有趣吗?”
贺敏之脸色苍白,泪痣似一点刻骨铭心的凄艳伤口,却咬着唇不说话。
聂十三不忍,轻轻搂着他:“你不要再替我想,也不要想生死之事,自私肆意一回,好不好?不管这辈子还能活多久,咱们守足一生一世,好不好?”
贺敏之的下巴搁在聂十三的肩窝处,说不出的温馨契合,雪意虽苍寒,心境却春满月圆,只觉这番情景似在前生历遍,来世还会再度重演,不禁自然而言的答应:“好。”
两人不再说话,只静静听着窗外风吹起雪花的声音,彼此心跳的声音。
良久,贺敏之轻笑道:“十三真的长大了。我还记得刚遇到你的时候,给你搽药你死死抓着被子不吭声,却偷偷的哭。那么倔又那么可怜,让人心疼。”
聂十三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我没有哭。”
“明明哭了。”
“没有。”
“有。”
“没。”
“有就是有,为什么不承认?”
“没有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
“就是哭了,你是不好意思承认吧?”
“我没有哭。”
“明明哭了!”
“没有。”
“有!”
“没。”
……
路人鼎身居太医院副首之职,医道精湛,人品耿直。今日奉密诏由徐公公亲自送到明镜胡同贺宅来瞧病,因大门虚掩,便被徐延领着一路走进了院子,进了堂屋,未及进房,就听见有人嚷道:“聂十三你这个敢哭不敢认的……”却不知突然被什么物事堵住了嘴,只听见浅浅的鼻音,从喉咙里发出的湿润的暧昧不清的挣扎抗议声,尽是旖旎风情。
徐延笑了笑,轻咳一声,屋内立刻安静下来,不一会有个英挺俊秀的少年打开门,道:“徐公公来了。”
徐延笑道:“皇上吩咐天亮就领着路大人过来,老奴自是也不敢怠慢。”
聂十三道:“有劳路大人。”
举止斯文有礼,路人鼎却看出他身形矫健敏捷,更有一股虽内敛却强烈存在、虽克制却微微逼人的气势,忙笑道:“莫要客气。”
一边看向靠在床上的贺敏之。
只见贺敏之脸有病容,两颊却是微红,一双眼更是波光璀璨,晶莹剔透,不禁微怔。
搭脉一诊,脸色立刻凝重起来,再细细一看,果然眉宇间隐隐透着一层冰霜般的青气,当下神情略变。
贺敏之见路人鼎有些惶惑,忙笑道:“路大人不妨明言。”
路人鼎额头见汗,沉吟道:“贺大人畏寒肢冷、唇色浅淡、体质虚寒、气血两亏,更兼经脉气府尽皆受损……请恕下官直言,实非长寿之像。”
徐延一张圆脸上笑意陡然凝住,慌道:“路大人再看看罢!贺大人只是近来累着了,怎会就病得这般严重?”
路人鼎却直言道:“若是先天如此,倒也可以用药石调理,慢慢将养。”搭着脉息,闭目凝神半晌,摇头:“只不过……这种种症状更像是身中寒毒所致。”
聂十三冷若剑锋的眼神一亮,像雪里燃起了两点火光,灼热的盯着路人鼎,急道:“大人既看得出是中毒症状,可知是什么毒?有没有解药?”
路人鼎叹道:“下官惶恐,贺大人中毒已深,毒性似乎已侵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治。”想了想:“不过平日注意养生,勿要大喜大悲,只怕十年八年的寿数还是有的。”
聂十三低下头,心中虽早已有数,但那一点泡影似的希望被无情戳破,还是忍不住的伤心若狂。
徐延却呆住了。
贺敏之微笑道:“多谢路大人辛苦,我就不送您了。”
见路人鼎出门,悄声道:“徐公公,回头见了皇上,还是瞒着些罢。”
徐延眼圈微红:“这可如何是好?贺大人,您当真中毒了?是谁这么忍心?”
贺敏之淡淡道:“是慕容之恪下的。徐公公,我知你必有办法让路太医不说此事,其实皇上知道了也于事无补,何必让他忧心伤神?”
徐延想了想当即答应,却不免又关心唉叹几句,方才出门。
聂十三送走路人鼎和徐延回到屋里,神色已恢复冷静,扶着贺敏之躺下,道:“无药可解不是无法可解,我总会寻到解法。”
语气虽淡,却如射出箭矢般坚定无回。
贺敏之表露心迹后,反而尽显放达从容,只笑道:“生死有命,我不强求。”
聂十三不语,帮他掖好被角:“我出去一趟,你再睡一会儿。”
出了门,正是滴水成冰的腊月天气,聂十三真气自行圆转流动,也不畏寒,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留了地址吩咐棺材铺子的伙计送到贺宅。又到药铺按路人鼎的方子抓了药,虽只是寻常温补药方,却也聊胜于无。
回家见贺敏之仍昏昏睡着,便叫了暗香盈袖到厨房教自己做饭。
比起武学方面的领悟力,聂十三于做饭一事实在是纯属庸才。
但胜在一则能够百折不挠。油盐多少火候大小的一次次的试,整整两个时辰烟熏火燎神色不变;二则刀工出色。切丝便是细若发丝,切片就是薄如蝉翼,更别提分筋拆骨、刮鳞剔刺。动作利落漂亮,瞬息之间,各种肉菜切割得清楚整齐,只看得二女目瞪口呆。
比起贺敏之重楼飞雪般的清逸,聂十三更多了种骄阳大风式的英悍飞扬,拿着菜刀都有男儿带吴钩的厉烈,态度却又是彻底的冷和静,奇特的协调。
如果聂十三是一把锋锐的名剑,天下一多半的女子都愿意当他的剑鞘,让他为自己倦,为自己柔,为自己驻足,为自己安定。
少女情怀总是诗,暗香已经在憧憬。
盈袖憧憬的却是贺敏之,贺大人那双眼,九分的多情,一分薄情,叫人一望生情,明知情不得,却要再望,三望之后就是若谷深渊,万劫不复。
于是为他煎药都煎出了缠绵心事。
大劈棺 正文 第十八章
章节字数:4992 更新时间:08…07…05 21:48
三天后,聂十三亲自把暗香盈袖送到宫外东华门,彬彬有礼:“徐公公,敏之已经好些了,近日我也请了些下人,两位姑娘毕竟是宫中人,总在贺府也是违了礼数,回头有人探病,敏之也不好说,请回禀皇上,他对敏之的厚爱只能心领,不敢因此让人传了闲话。”
一番话入情入理,滴水不漏。
徐延忍不住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聂大人前途不可限量。”
彼此一笑,拱手作别。
回家贺敏之听他复述了这段话,刮目相看:“十三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老练了?这话说得跟龚临他爹那只老狐狸似的。”
兴致勃勃的说道:“龚何如侍郎是个奇人,一辈子同方喻正过不去。方尚书耿直,龚何如脸皮既厚却又厚得很有风度,在朝堂之上只要一开口,龙颜必定大悦,歌功颂德之余却说都是因为皇上太过圣明,大伙儿只能肚里暗骂,嘴上附和。听着他侃侃而谈,不卑不亢说得尽是道理,事后你细细一想,全都是于他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看着聂十三,笑道:“原本我还担心你当了六品官却不会说话,不想你这么一抬一推一转折,尽是顺水行舟的意思。”
好奇问道:“平日倒是看不出你这般圆融奸诈,都是怎么学会的?”
聂十三淡淡道:“听你说这些话听惯了,跟你学的。”
贺敏之怔了怔,大怒:“胡说八道!我素来清名在外,连皇上都赞我刚正不阿……你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吗?”的72
聂十三眉稍一挑,从床后樟木箱子里取出个硕大的旧包裹,打开:“这是一百张金叶子。”
贺敏之原本正舌灿莲花,立时戛然。
“这是一万两银票,还是日升钱庄出的,见票即兑。”
贺敏之沉默。的49
“这是十个五两重的金锭子。”
贺敏之紧闭着嘴,深情的盯着书桌,仿佛桌角突然开出了一朵牡丹花。
“这一包银子该有五百两吧?怎么还有张当票?”
“别人送的碧玉笔洗……我要那个干什么,就拿去当了。”
聂十三不再多说,把包裹放回原处:“我给你端药去。”
笑了笑:“现在我知道什么叫做文人傲骨了。”
贺敏之十分后悔当年救了聂十三,也想不通那个又安静又听话又漂亮的小男孩怎么突然变成了这种不张嘴都让人感觉狼牙森森的恶形恶状?
不寒而栗。一声叹息。
次日,聂十三领回来一对姓刘的中年夫妇做些粗使打杂的活儿,贺敏之精于刑名,一看便知都是老实人,粗手大脚却甚是干净,当即留下住在后院耳房。
晚上聂十三做了饭,贺敏之吃着却叹道:“毫无灵气!鱼肉是死的,米饭也是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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