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能,爷爷讲了,樱桃就是樱桃,哪棵树上结的,不是全一样么?”
小郭一怔,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见欢声笑语,直涌上桥头,鱼虾,菱藕,在老人们的喧嚣欢快中,一桶桶,一篮篮,被传递着搬上岸来。
女人,孩子,年轻人,那么多曾经熟悉,又似乎已有些陌生的脸孔,也忽然欢笑着,不知从何处涌向湖岸,去分享那一船船的欢乐和收获。
老郭一身皮围裙,高挽着裤脚,拎着条二尺来长的花混,一个箭步跳上岸来,那素来不离手的竹拐杖,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老孟抱着个虾桶,吭哧吭哧地,乐呵呵跟在后面:
“来了啊,等刻儿看看我的手艺!”
戴安娜赶忙迎上去:
“伯父,我、您……我们公司和湖里管理处都商量了,樱桃、菊花,你们如果要,可以移走,只要……”
老郭笑了:
“傻丫头,湖都舍得了,这些舍不得么?樱桃也好,菊花也好,离了这片湖水,也就没得什么特别了啊。”
“可……”
“不讲这个,不讲这个,来来,今天是最后一晚上,大家都得高兴高兴!”
草坪上,宫灯已经亮起,炊烟也已开始飘香,老老少少,每一张脸上都泛起了笑意,就连湖水、湖风、湖鸟,仿佛也被感染着,欢快地喧哗起来。
“老弟!”
一只大手有力地拍在小郭后肩,这不是全哥么?
“全叔叔,全叔叔,你今天来,带我们坐登月火箭的啵?”
全哥一把将环子举过肩头:
“登月火箭,嗯,来不及了啊,不过呢,全叔叔还是带来点儿东西,喏!”
顺着全哥的手指望去,草坪的一端,三丈银幕已悄然拉起。
“卖花姑娘!”
“呵呵,记得啵?那时候为了看一场卖花姑娘,要早起排一整天的队呢?”
“……”
七嘴八舌中,酒菜瓜果已铺满了一张张大小不一、五花八门的桌面,银幕上卖花姑娘的悲泣,很快被此起彼伏的酒香笑语湮没了。
很多人都醉了,连湖水也醉了罢?
老郭却没醉,他的手里捧着酒杯,脸上带着笑意,眉头却仿佛锁着一缕乌云。
戴安娜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人群,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着悠悠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环子蹲在一个角落里,抱着个很大的花盆,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爷爷讲了,一年苇,二年竹,樱桃要等七年熟……”
小郭踌躇着,不知该往哪一边去。
风又紧了,把湖里最后一季樱桃的馥郁,轻轻弥散在这满湖碧水,和一夜秋凉之中,弥散在芳桥边每一个人的心上。
(完)
………【(一)】………
已是秋上了,苏州城里的淡淡炊烟,把新旧不一的满城黄帜,熏得仿佛霜叶般枯黄,城东同里、五龙桥方向,不时响起一阵或稀疏、或骤急的炸炮声,城上裹着红黄头巾、捂着辘辘饥肠的太平军兵将,和城里城外掩着一身褴褛,没奈何奔忙于生计的百姓们,却早已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懒得多眨一眨了。(看小说到顶点。。)
“几位王弟!尔等要粮草,本藩已调拨了;要红粉圆码(1),本藩也筹措了,如今忠王、侍王反攻无锡,残妖(2)作怪,久战不下,调尔等速去应援,为何至今推诿不发?”
佛寺改成的慕王府里,慕王谭绍光挽着袖子,踞坐在香案改就的帅案后,正粗声大嗓地对下首太师椅上端着的几个黄巾龙袍汉子怒吼着。
几个汉子中最年长的纳王郜永宽斜乜了慕王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没答话;一边的比王伍贵文却冷冷地开口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慕王兄。”说到这个兄字,他的脸色不免有些难看,毕竟,慕王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而自家兄弟四个却都是三十、四十好几的人了,这天朝,官大辈分也大,什么鸟规矩!
“忠王殿下来文调兵不假,可云龙圆马,却硬是投进了你慕王府的疏附衙,XX的,和老子们有啥子相干么!”
慕王腾地跳起来,一不留神,营里典圣袍粗工赶制的龙袍挂在桌脚上,嗤地扯了个大口子:
“尔说这话,便该过云中雪!(3)忠王将令,苏福省(4)一切兵符,悉归本藩调遣,如今这城里,便是尔四家兵力最厚,不调尔去,调谁去?”
康王汪安钧冷笑道:“爱哪个去哪个去,老子队里的娃儿们天天稀饭,拉稀的力气都没得了,哪里出的嘛子队么!王兄你不是养了一队儿洋鬼子么,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马一提金,下马一提银,咋的?不见了,王兄咋个不铺排他们出队呢,他们不是还有火轮船,还有洋枪洋炮么?”
慕王的脸一下胀得通红,纳王等几人却咧着嘴偷笑起来:那洋鬼子白聚文领了条火轮船跑来苏州,慕王待若上宾,有求必应,每次出战,都要先邀银元,明码实价,就地成交,折腾了几个月,银钱粮草,耗去无数,这帮洋鬼子却找了个由头,装病的装病,装死的装死,跑了个十去**。这本是慕王最难堪的一桩事,如今康王当众提起,一下竟噎得他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兄,这须怪不得慕王千岁……”宁王周文嘉一直讷讷地站着不吭声,此刻急忙打着圆场:“洋鬼子虽托同教,心实叵测,小弟在浙东,已是领教够了的。不过慕王千岁,小弟等虽好称人众,实则老弱羼杂,饥疲交迫,难以铺排出队,也是实情啊,即如小弟自己,管下号称三千余人,老弱妇孺,便过两千,且新自绍兴胜守(5)来省,锅帐秋衣俱无,如何出队诛妖啊!”
慕王神色和缓了些,沉吟着正不知怎么开口,忽听一阵脚步声促,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倒提利刃,一头撞了进来:
“禀、禀千、千岁,卑职奉命往援无锡,不料、不料刚过蠡口,便、便被清妖洋鬼作怪拦阻,冲、冲了五六阵都、都过不得……”
比王见是受天天军主将吴习玖,撇了撇嘴:
“你这娃儿,平日里广西老兄弟长,广西老兄弟短,咋的,这广西老兄弟,也做不得洋枪洋炮的主张?”
吴习玖抹了把脸上的血水汗水,仰面怒道:“比王千岁,您说这话,须对得天父天兄!卑职自太仓胜守,统下连能人(6)不满千人,此番出司(7),又亡二百,您、您……”
康王冷笑道:“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么,你娃儿不是时常唠叨啥子‘任那妖魔一面飞,也难逃天父天兄手段’?你那手段呢?你们广西人,睡稳都坐得江山,这福也享得够了,咋了,这光景,腿肚儿哆嗦了?不就是死了百十号人么,你娃儿前歇儿在胥门外讲道理,不是扯啥子‘升天头等好事,宜欢不宜哭’……”
“砰!”
但听一声巨响,慕王手里的茶碗,已在案上拍了个粉碎:
“尔等是何肺肠!本藩把尔、把尔这些三江两湖的鼠辈……”
此言甫出,比王、康王都忽地长身而起,对着帅案怒目而视,听事厅里各王的参护随从们纷纷拥护到自家主将身侧,右手紧攥住刀柄枪柄,就连一向沉稳的纳王,脸色也一下变得铁青。
这也难怪么,慕王和吴习玖是广西人,康王、纳王却都是湖北人,而比王则是湖南人,谁家长,谁家短的话题,原本就是天朝军中不成文的头号大忌。
宁王看看慕王,又看看康王、比王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他是湘桂边境的桂阳州人氏,父亲是广西人,母亲却是不折不扣的湖南人。
“哪个讲我们三江两湖弟兄的坏话!”
一个苍老而洪亮的祁阳腔陡地在厅里炸起,众人定睛望时,却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矮小老者怒气冲冲地站在听事正中,一身黄袍补丁摞补丁,早已看不出绣的是几团龙了。
慕王的脸腾地红了:“航王叔……”
来的老者正是航王唐正财。虽说这航王如今也没什么要紧职事,管下老老少少,也不过八、九十个老弱残兵,可他老人家曾经管带水营战船万余艘,纵横大江五千里,在座五王还在当牌尾(8)、充圣兵(9)的时候,他已是殿前丞相、殿左五指挥了,本来按照天国的规矩,航王此次出司,应听慕王铺排,慕王该叫他“王弟”的,可对着这样一位老爷子,谁又能把这声“王弟”叫得出口?
“你这娃儿,太平圣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什么广西人、三江两湖人,哪个不是打得太平江山?哪个不是顶起天父天兄纲常?娃儿啊,甲寅四年二月,张继庚那个龟孙子挑唆‘天国待广西人厚,待三江两湖人薄’,差点坏了大事,东王为了这,打了多少人的板子,你都忘了不成?”
慕王听得张继庚三字,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一躬到地:“航王叔,小侄知道错了。”
航王嗯了一声,转身望向纳王等四人:
“你们几个就更该打板子咯。永宽,你没得吭腔,可我就晓得,头一个不服气地就是你,对么?你不服气啥子?天王待你如何?忠王又待你如何?做个副将就不服气,我唐正财跟东王从益阳打到天京,如今连副将都没得做,不是要委屈到死了?还有你,贵文,莫要看你扯着嗓子唱高调,哪个不晓得你的心事?我告诉你,残妖得了势,你的铺儿也好,金银财宝也好,五个如花似玉的贞人(10)也好,统统吹球!”
纳王、比王面有惭色,都是俯首不语。康王抬起头来,却待争辩几声,航王一摆手:
“我不听你的调调儿,我来问你,二打杭州时候,第一个登城的就是你罢?那个抓了又放掉的妖朝红顶子大官米兴朝,他的宝马也归了你罢?叫你出队你不出,是想让苏州城变成杭州城呢,还是你娃儿自个儿想尝尝当米兴朝的滋味?”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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