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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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1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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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掌柜诧异地“咦”了一声:

    “你那小子,不会吧?他前些日子在城关赁了间房,给那些胡儿的女眷们缝羊皮帽子羊皮袄,听说得了不少番钱呢!怎么着?你当爹的不知道?这孩子,可是老街老邻,从小夸到大的孝顺孩子啊,怎么……”

    他说着话一抬头,却已不见了老李裁缝的影子,只有料峭的春寒,从破门槛破门框间,不住地涌进这间堆满了破东烂西的铺子里来。

    “小李师父,你这手艺真不错,喏,这是工钱,这块烤羊肉是我一点心意,你收下罢,别让我当家的看见了。”

    城关的一间小屋里,一个窄袖小袄的年轻胡妇,把一堆番钱,和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烤羊肉,笑嘻嘻地推到木桌后飞针走线,忙活得连头也不抬的小李保正面前,捡起桌上的马鞭,一转身,一阵风似地出门上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小李保正放下针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这肉待会儿再回锅煮煮,晚上拿家去,爹爹好久没尝到荤腥了,这把年纪,身子骨怎么撑得住啊。”

    一阵料峭的寒风忽地卷进小屋来,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略一抬头,便看见老父那补丁摞补丁的宽袍大袖,那佝偻颤抖的身体,和那张气得每条皱纹都在不住抖动的苍老脸孔。

    “爹,您、我……”

    老李裁缝涨红着脸,瞪着那对混浊老眼,不住扫视着屋里,扫视着满屋的毡片羊皮,以及桌上闪闪发光的番钱,和那块还冒着些热气的羊肉。

    “你好啊,你好,你小子跟爹学裁缝,就为了给胡儿缝这些羊皮?就为了换这些胡钱和羊肉?”

    小李保正嘴角牵动着,似乎想解释些什么,却终于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爹,您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老李裁缝的火儿更大了:

    “你小子还有脸让我消火?浑小子啊,你这样没出息,让我这把老骨头死了之后,怎么有脸去见你铁锤叔?怎么有脸去见人家邢都尉?”

    小李保正不开口了,只低头看着桌上的羊皮和针线。

    老李裁缝走近桌子,紧盯着儿子的眼睛:

    “爹再问你最后一句,能不能不缝这些羊皮,跟爹家去?饿死冻死,咱爷儿俩也死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决不能辱没了祖上,不能丢了咱汉人的脸面哪!”

    小李保正头伏得更低:

    “爹,您、我……”

    “砰!”

    老李裁缝缺了三根指头的右手,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块羊肉猛地一跳,掉落在地下:

    “好,好,你有种,以后你别回家来,我老李头福气浅,没养过你这样出息的儿子!”

    初春的风沙很快吞没了老李裁缝颤巍巍的背影,小李保正站在门口,一手捧着那块沾满了灰尘的羊肉,一首不住用手背擦着眼眶,也不知是在擦那无所不在的风沙,还是在擦那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爷爷,娘煮的萝卜,给。”老李裁缝家里,狗剩把小半个皱巴巴的煮萝卜塞进老李裁缝的左掌心,略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昨儿个狗剩在街上见到李哥哥了,他还问起爷爷呢,问长问短的。李哥哥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呢,城里人都夸赞,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呢!”

    老李裁缝铁青着脸,哼了一声:

    “狗剩,别提他,爷爷没他这样没出息的儿!”

    “狗剩这孩子,一点老礼儿也不懂,虽然岁数大不多,怎么论,也该叫叔啊!这些该死的胡儿,咱汉人的教书先生给他们杀的杀,赶的赶,让咱们的孩子们以后可怎么、唉……”

    老李裁缝目送着狗剩一跳一蹦的背影,在心里这样叹息着,八根手指头不住摩娑着郑家父子留下的那口剪刀。早春的夕阳透过敞开的门洞懒洋洋地洒进来,剪刀刃口被夕阳照着,闪烁着幽幽的蓝光。



………【(五)】………

    “这一冬,算是又熬过去了。weNxUemi。Com”

    老李裁缝搁下手里正补的活计,望着门外白杨树上,沾满朝露的嫩绿新叶,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声,便又埋下头,专心补缀手里那件破曲裾。

    他右手残余的拇、食二拈着又长又细的缝衣针,在曲裾上娴熟地游走着,行针快而准,线头绵且密,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会出自一个年逾花甲、又断了三根手指的老人之手呢?

    “老了,不中用了。”

    老人苦笑着,手里的针线却片刻不停:自己活计好了歹了,瞒得旁人,却如何瞒得过自己?

    “那不争气的小子,他若学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早该歇着了,唉,也不知这小子换了单衣没有。”

    几只鸟儿飞来,歇在屋檐上啾啾地叫着。

    不知是鸟儿太吵,还是心事太重,老人忽地觉得心下说不出的烦躁,几次险些儿将右手钢针,扎到自己左手的虎口上。

    他索性不缝了:这几天怎么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儿要发生了似的?

    村口的狗忽地吠了几吠,一阵脚步声促,两个人一前一后撞进门来,一面喘,一面喊着:

    “不好了!”

    “爷爷,坏坏坏坏了!”

    “咋啦,慢慢说,慢慢说。”

    老李裁缝见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狗剩,另一个却是城外关厢粥铺的刘四,心中不由地一紧。

    “李叔,您老快进城看看去吧,刚才,一大群胡儿,绑了小李兄弟,从城外直押进毡落大营里去了!”

    老人的嘴角猛地抽搐了记下,转瞬便又平静下来:

    “这兔崽子,该!好端端的汉人,偏要去抱那些胡儿的毛腿,该,活该!”

    狗剩急得快哭出来:

    “爷爷,好爷爷,怎么着您也去看一眼啊!”

    老李裁缝仍坐着纹丝不动:

    “你们家去罢,添累了,唉。”

    两人的身影已消逝在目光尽处,屋檐上,鸟儿依旧啾啾地叫着。

    老李裁缝忽地跳起来,拼命一般朝城门方向奔去,浑不顾敝衣那宽大的下摆,又被满地的尖石棘刺,狠狠割开了几道大口子。

    “滚,老子叫你滚听见没有?”毡落外,一个满脸横肉的胡儿手掂皮鞭,横眉立目地对着面前满脸怒气的老李裁缝咆哮着:“你儿子犯了大汗军法,天大的罪过,百户大人没捉你同罪,已是格外恩典,怎么,想找死么?”

    老人也不答话,一低头,径直往里便撞。胡儿急了,劈手揪住老人衣领,一带一搡,老人立脚不住,趔趄着直倒退出五六步,咕咚坐倒在地上,原本补了几摞的前襟被这一扯,登时粉碎,破布烂衫,蝴蝶般在春风里翻卷着,飘散着。

    “李叔,不要紧罢。”

    “先上我家坐着,咱再想法子救人罢!”

    闻声而来的几个乡亲忙奔过去扶住老人。老人双手撑地,慢慢坐起,缓慢但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就坐这儿,坐到我儿子出来。”

    太阳落下又升起,升起又落下。

    小李保正终于出来了,是被两个胡人像扔米口袋一样,**地丢在老人脚前的。

    他的全身都是鲜血,张开嘴,满嘴也都是鲜血。

    老李裁缝央人找来一辆大车,拉着他回家去。一路上,小李保正瞪着血糊糊的眼睛,张着血糊糊的嘴巴,满是伤口的双手,死攥着爹爹的手指衣袖不肯放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给久不相见的爹爹听。

    可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却终于连一个囫囵的字儿,也没能吐出口来。

    屋外白杨树的叶子一天比一天绿,一天比一天密,天气也一天天暖和起来,春天真的到了。

    可整天呆坐在破土屋里,裹着那身又多了几处补丁的宽袍大袖、怔怔地望着桌上那明晃晃剪刀,和乱糟糟针头线脑的老李裁缝,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浑绽不出哪怕半丝春意来。

    “唉,李叔的孩子真的惨那!听说是胡人搜什么贼寇时,正好在那个村子里头堵住他,说他是贼寇同党呢。”

    “可不是咋的!不过小李一口咬定是货郎串村,路过那里,啥也没干过,谁也不认识,那些兔崽子们折磨了他好几天,嘿,他楞是没改过半个字口!”

    “……”

    “爷爷,爷爷,您别难过了,别难过了,狗剩跟您学裁缝罢,学了爷爷手艺,将来孝顺爷爷,给爷爷摔瓦盆子。”

    老李裁缝眯着愈发混浊的老眼,打量着面前又高了些、壮了些的狗剩,摇摇头:

    “好孩子,别学爷爷这个,你去学弓箭,学武艺,练得高高壮壮,像你爹爹和你郑三哥那样,把那些该死的兔崽子们统统赶出去!



………【(六)】………

    虽然天还不是很热,但知了却已在老李裁缝土屋外的白杨树上没完没了地嘶叫了一晌午。wenxuemi。com

    老人哆嗦着七根手指,颤颤巍巍地对了半晌,才总算把线头穿进了那根头号大针的针鼻儿,他抹了把额上的虚汗,看了看屋外渐渐变暗的天色,幽幽叹了口气:

    “唉,老了,要是那小子还在,唉……这知了,咋吵吵个没完了。”

    袅袅的炊烟开始在家家屋顶上飘起,下地的人们说着扯着,三三两两地沿着田埂往自家走去。

    往常这当儿,狗剩该捧着个饭碗,笑嘻嘻地在门口探进脑袋来了罢?这孩子,这些日子也不知哪儿疯去了,总也看不见个影儿。

    “爷爷爷爷。”

    老李裁缝正胡思乱想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忽地在门口响起,狗剩笑嘻嘻的脸蛋儿也随即探了进来。

    老人的脸上浮出久违的一丝笑意来,多日不见,这小子高了,黑了,也壮了:

    “死皮猴子,这些日子也不来瞅瞅爷爷,快,快进屋里来。”

    狗剩做了个鬼脸:

    “爷爷,我还带了个人来看您。”

    老人诧异地望去,便见一个独臂蒙面的汉子,悄无声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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