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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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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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是啊,”狗剩仿佛又长大了好些,话语中却免不了仍带了些许稚气:“还有还有,师父,您老人家不知听说了没有,新来的州官老爷,就是当年的高才子呢,听说他已经动身,用不多久就走马上任了呢。”

    老人混浊的眼神里闪烁着泪花:

    “是么,是么,唉,这样的好消息,我想铁锤兄弟,邢都尉,三子,我们家小子,还有埋在黄土里的孩子们,都想好好听一听罢。”

    田垄旁边的黄土堆上,光秃秃的,不见几茎枯草,但堆上积雪,却不知何时已被扫得干干净净,厚厚的纸钱纸灰,簇拥着一块崭新的石碑:百义冢。

    老人双手抱住石碑,用七根手指不住地抚摸着,仿佛怀抱着幼时的亲儿,眼泪扑簌簌掉落在碑上纸灰上。

    狗剩扑通跪倒,放声大哭起来:爹爹死去这么些日子,他还从来没机会这样尽情地哭泣过。

    郑九神情肃穆,眼里却没有一滴眼泪,只无声地跪在那里,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叔,老人们都合计着,明儿个文庙成贤街祭鲁班爷,请您……”

    “不啦,”老人笼着袖子,神情说不出的寂寥:“这几日我想自个儿静静心,琢磨点事儿,你们别来吵吵。”

    几日,又是几日。

    老少爷们小鸟衔泥般的一番辛苦之后,文庙和成贤街总算恢复了,尽管远谈不上什么原样了。

    当年的高才子,如今的高大人骑着高头大马,从东来的官道上前呼后拥地进了城,第一件事是进衙,第二件事是祭孔,第三件事就是对围拢上来的乡绅耆老们大呼小叫着:

    “老李师父呢?”

    其实不单高大人,乡绅耆老们也难得一致地这样想着:文庙落梁,成贤街开街,别人可以不到,老李裁缝却实在是决计少不得的人物。

    “九哥,你说,师父他老人家肯去么?”

    从城里往老李所住村子的路上,狗剩这样问着郑九。

    “嗯,难说,其实李叔不太喜欢热闹的,可这次,大家这样高兴……不说这个了,对了,狗剩,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狗剩拍了拍胸口:

    “当然是当兵吃粮啦,这也是我爹当年的意思,不过,我舍不得师父……九哥,你呢,听说都尉大人想提拔你当别部司马呢。”

    郑九笑着摇摇头:

    “我不干,我还是回家种田打铁来得自在,郑家铁锤,总不能在我这儿断了根罢,再说,跟造刀剑弓弩比起来,我还是喜欢给大伙儿打打镰刀剪子,给犁头加加铁,给耙子点点钢。”他抬头看了看高高的日头,和不远处老李裁缝破土屋的屋顶,催促道:“别罗嗦了,快些罢,城里大伙儿还等着呢。”

    老李裁缝的土屋掩着新打的门窗,屋里没点灯,黑黝黝地看不真切。

    “你李叔早上喝了我半碗粥,门也没处,方才问他吃不吃晌午,没人搭腔呢。”

    二婶望见儿子,隔着自家窗户说道。

    “叔!师父!”

    郑九和狗剩叫了半晌,不见应声,对视了一眼,一齐推门闯进去。

    老人盘腿坐在土炕上,身体早已冰冷僵硬,脸上却浮着轻松的笑意。**的七根手指上,一身崭新的宽袍大袖,在门口透进的微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师父!”

    狗剩扑到老人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二婶和郑九哽咽着拉开狗剩,抖开那件新衣,小心翼翼地帮老人穿戴起来。

    老人出殡就在成贤街开街的那一天,驮棺材的大车,从成贤街的西头一直走到东头,沿途老少爷们洒下的纸钱,仿佛十冬腊月,边城漫天的白雪。

    高大人也参加了老人的葬礼,或者说文庙的落成礼——反正怎么说都行——,就着几行眼泪,在文庙穿堂的西壁上又挥洒了一大片墨汁。

    老少爷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管哭,哭罢了只管捋起羊皮窄袖,或宽袍大袖,去抢豆腐饭(或者上梁饭,反正怎么说都行)里不太多的几根羊骨头。

    逝者如斯,不知多少年过去了。

    文庙拆了盖,改了拆,再拆再盖,到现在还好端端地矗在那儿,只是门口多了一个票亭子,门外添了好些地摊子。可高大人当年留在穿堂西壁上的绝妙好词,却不知在哪一次的兵焚中,和那堵不知第几代西壁一起化作了一堆灰烬。

    其实别说那文章,就是高大人,甚至老李裁缝、小李保正他们的名字,也早已被健忘的后辈们,抛在了不知那个朝代的故纸堆里了。

    如今的边城虽比不得大都市繁华,城里好歹也有了几座七高八矮的高楼,街上也多少能看见几辆半新不旧的轿车的,老少爷们,不论穷富,也都不再穿什么宽袍大袖,或者羊皮窄袖了。

    惟有一年一度、这几年渐渐变作四度五度的什么旅游节上,才会有人吆喝着一群穿着古怪衣衫的男女,吹打着辨不出调门的曲子,跑到这成贤街上,文庙院里,去舞一些不知是给庙里的孔圣看,还是给街上稀稀拉拉的外乡客看的什么传统乐舞。老李裁缝若睁开眼,怕也辨不出这些花花绿绿的衣裳,到底是胡服汉服,还是别的什么服罢?

    不过在离城不远的乡下,老李裁缝当年做的那种帽子,却仍一代又一代的,在庄稼汉的头上保留下来,尽管包括许多老人在内,大多数人早已讲不出这帽子里的说道,但方圆千里的乡亲们,却差不多个个可以脱口说出这帽子的名字:

    李家毡帽。

    (完)



………【(一)】………

    太平天国壬戌十二年五月(1),九袱洲(2)。wWw.23uS.coM

    淅淅沥沥的春雨,没完没了地飘在天上江上,和洲上几千太平军官兵的头顶上,苇丛、泥滩、弹痕斑驳的垒墙,破烂不堪的帐幕,和官兵们的招衣(3)旗帜,都被打得湿漉漉的。

    江水汹涌着冲刷着洲岸,几条朽船的龙骨横卧在芦苇污泥间,任凭风吹雨打,船板、铁钉,每一件哪怕还有一点点用处的物事,都早被守军们拆了个干净。

    “熊大人,熊大人,那西洋镜,给小卑职也瞅瞅罢!”

    洲南岸的木城上,揪天侯何得金伸着瘦骨嶙峋的双手,艳羡地望着身边的顶头上司,酸天义(4)熊有方,熊有方伫立在木城上,双手捧着具早辨不出漆色的单筒千里镜。已经朝着南岸天京的方向,目不转睛地望了好久。

    熊有方放下千里镜,甩甩头巾上的雨水,掂起自己身上湿透了的破红袍一角,心疼地不住擦拭着镜面,口里嗔道:

    “你这伢子,老子对你讲了不晓得好几十遍,没得上司官在,你我老哥老弟称呼,多少痛快,你啊,就是妖书读得多了,”他一边嗔,一边小心地把千里镜塞到何得金手里:“小心些儿,这还是庚申年(5),顾王千岁(6)赐的呢。”

    何得金小心翼翼地双手举镜,捧到自己眼前,不住转着脖子:

    “哎,熊大、不,老哥,这南岸上,咱天国的圣营在哪儿?怎么小弟左看右看,到处都是残妖(7)的妖旗?”

    熊有方怒道:

    “没得用的废物,入营大半载,也做得侯爵,如何连圣营也寻不得?”他旋即摇摇头,放缓了语气:“唉,也怪不得你,残妖作怪,咱的蒲包洲、江心洲、头关、三汊河都……你只管寻天京城看,咱们的天京城,铁桶江山,天王说了……”他忽地想起何得金是去年方在桐城入营的,从未到过天京,索性一把攥住镜筒,转了个角度:

    “如何,看到么?”

    何得金苍白的脸上渐渐泛出一丝兴奋的神色来:

    “看到看到,妖兵扑城,天兵正放枪炮诛妖呢!打下去一个!又打下去一个……好好,妖兵当不得天父天兄手段,收队了收队了!”

    熊有方也咧开嘴,蒲扇般的手掌重重拍在何得金瘦弱的肩上:“好兄弟,让老哥也再瞅一……”

    “轰!轰!”

    话音未落,两声沉闷的炮声忽地在耳轮中炸起,熊有方脸色陡变,一把抱住何得金,扑倒在地,木城猛地剧烈摇晃,泥土木屑,散了两人一头一身。

    两人跃起看时,却见一簇清军战船扯着半篷,顶着逆风逆流,不紧不慢地从木城下驶过,船上清兵或跳或唱,或摇旗或鼓吹,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索性扯开裤子,冲着木城的方向,肆无忌惮地撒起尿来。

    “娘的,妖崽子欺负人么,”熊有方铁青着脸,回头唤着听使(8):“传我将令,妄开枪炮者过云中雪(9)!”

    他见何得金面色不愉,抚着他肩头,轻叹了一口气:

    “老弟入营这许久,也该晓得些军机,这清妖拖罟船,红单船,船身大,炮位多,我们木城上枪炮等闲打它不动,这红粉圆码(10),也接济不上,没得办法出气啊!”

    何得金神色愤懑,一掌拍在木城望垛上:

    “咱天兵的水营,吃闲饭的么?我……”

    “大哥,大哥!”

    熊小麻气喘吁吁地从洲里跑到城下,仰头呼喝着。他是东葛人,今年才十七,正月入的营,因为也姓熊,和熊有方联了宗,算是老弟,封了个承宣(11)的官职。

    熊有方呸了一口:

    “该死的伢子,好不晓得规矩,这大哥二字,也是你叫得的?不要脑袋了?(12)”

    熊小麻满面通红,低下头去,旋即又仰起:

    “哥,许大人管下船厂、水师几百号弟兄,无盐可食,备文求哥接济一些儿。”

    “不给!”何得金给清军船队闹得正一肚皮没好气:“这些水营,船厂,见天猫在苇塘里白吃白喝,妖船来来往往,连屁也不放一个,想盐吃,也配么?”他是典圣粮,酸天义队内的油盐等物,都是归他掌管的。

    “得金!”熊有方怒喝一声:“你晓得个球!这许丞相当年的威风,你晓得么?当年他跺跺脚,这大江上下两千里都兴风作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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