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1、仪凤门:天京(南京)城内城门十三,北面临江,为神策、金川、仪凤三门,仪凤门入民国后改名兴中门,后因修建穿城小铁路拆毁,现仅存地名;
2、双抬炮:两人使用的抬枪,发射小铁丸,火绳点火,前膛装填,是老式火器;
3、拖罟是两湖一带的船型,又称钓船,体大船坚底平,能多安炮位而不耐风浪,适合内河航行,湘军水师初起主要活动于长江中游和内湖,拖罟主要用为旗舰,曾国藩坐船就是一条大拖罟,后期进军下游,拖罟也用于江上作战,红单则是广东商船,因尝用于外洋交易,领有海关红单而得名,船大底尖,能耐风浪,三面安炮可达四十余门,是广东水师常用船型,甲寅四年,清廷调部分红单船入江,以后这种船型便成为长江下游水师的标准战舰;
4、彭玉麟,附生出身,湘军大将,丁巳七年小姑山之战全歼天国水师余部,因小姑山侧有彭郎、小姑二矶相对,故其得胜后尝题诗崖壁:“书生笑率战船来,江上旌旗耀日开;十万貇貅齐奏凯,彭郎夺得小姑回。”;
5、参护:太平军王爵的护卫称参护;
6、贡王:梁凤超,初为天海关正佐将,封敛天安,旋升义爵,任江南水师天军主将,后封贡王,主九袱洲防务,癸开十三年五月十六日,九袱洲失陷,与所部将士及家属两万余人全部战死;
7、龙江船厂:天国于郑和龙江宝船厂旧址设龙江关及船厂,打造八桨船和龟船,壬戌十二年四月被湘军曾国荃夺占;
8、长龙、快蟹、三板:都是湘军水师的船型;
9、胜守:太平军术语,就是败退;
10、梦王:董金泉,小名三木瓜,天王府守门人,因常能见到天王,当王爵滥封时,亦得梦王之封,时年已近七十,为目前所知天国受封时年纪最大的王爵;
………【(三)】………
“别别,许叔,许前辈,”熊有方满面通红,一把扯起拖着一条瘸腿,哆哆嗦嗦正要跪下行礼的许丞相,按坐在帐篷一角的木桩凳上:“小侄自入营,便在您老船上当圣兵,叫您跪我,这不是要折小侄我的寿么!”
许丞相感慨地看了熊有方一眼,旋即挣扎着站起身来:
“这,唉,上司官不在,我也便不客气倚老卖老了,不瞒你说,让我这个快奔五十的半老头子,整天对着你一个后生小弟长,小弟短(1),也着实。(看小说到顶点。。)……不说这个了,水营合营大小官兵牌面一百六十七人,牌尾、能人(2)四十二人,书手先生一人,船厂工匠五十五人,八桨船十七号,能下得水者十一号,喏,这便是兵册船册,点点数罢。”
熊有方双手接过,交给何得金:“得金,你去点罢,我又不识得字,许叔,您老腿脚不方便,便在小侄阁内(3)管管能人,如何?”
许丞相摇摇头,苦笑一声:
“我虽是个无用的人,却委实闲不住,你若看顾我这个老表,便留下这船厂、工匠给我罢!”
“乒乒乒!”“乓乓乓!”
芦苇深处,单调刺耳的锛凿斧锯之声,和着洲上稀疏灌木上嘶哑地蝉声,没完没了地被湿热的江风,送进江边垒上,那些穿着又脏又破的冬衣,捂着咕咕叫唤的饥肠的天兵天将耳朵里。
“喂,我说泥鳅哥,你能不能求求你叔,莫敲那破船帮子不行么?”熊小麻靠在竹枪上,正用他脏呼呼的小手指头,使劲塞着自己的一双耳孔。
泥鳅哼了一声:
“我说,我说他也得听呢!一天才喝四两粥,大热的天,腿脚还不方便,也不晓得他哪儿来的偌大劲头!”
“你懂什么!”
何得金平静的语声在身后响起,二人急忙躬身:“大人教训得是!”旋即又直起腰,噗哧笑出声来:“教训了嘛子么。”
何得金也忍不住笑了:
“圣贤、不,前人尝云,熟能生巧,许丞相如此,便是不欲工匠们手生,断了咱天朝船厂的油香根罢!”
熊小麻咬着手指头,不说话了;泥鳅却又哼了一声:
“手生手熟,却又有个逑用!江北没了,江南头关、三汊河、观音门、草鞋峡都没了,咱那几条破八桨船,如今也便办得偷鸡摸狗一般,乘着月黑风高,朝神策门里偷送几船洋商船私卖的米粮红粉,还有城里那些戴黄头巾的大老爷们一天也离不得的洋酒洋烟(4)了罢?何大人,你读过圣书,也读过妖书(5),你便教训教训我这粗人,这般闹法,江山打得通不?”
何得金一怔,一时竟作答不得;熊小麻拉了拉泥鳅衣袖:
“泥鳅哥,莫这般想,前番天将(6)大人讲道理(7)时不是讲过,万事皆有天父主张天兄担当,总不用慌,天下太平漫漫来……”他忽地一苦脸:“不说了,这肚子里的馋虫,却死也不肯漫漫来的。”
何得金干咳一声,换了个话题:
“泥鳅,闻得你一手好单刀,如何,让我见识见识?”
泥鳅一听单刀,登时来了劲头儿,顺手扒下破靴子一扔,紧了紧断作三截又接起的腰带,抽刀在手,退后数丈,立个门户,便窜高伏低舞将起来。
“好!”何得金赞赏地频频点头,熊小麻更是连连鼓掌,泥鳅听得采声,顾不得腹中无食,脚下步伐加快,手中刀更是舞得花团锦簇一般。
“好个逑!”
熊有方不知何时站到了圈外,抱着胳膊,冷冷地说道。
泥鳅的手眼身法步一下全僵住了,举刀站在原地,练不是,不练也不是,何得金和熊小麻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摸不着头脑。
“那几两稀粥食得有气力折腾了么?若果有气力,好生练练鸟枪抬炮,少弄这些唬人的物事!”
熊有方啪地扔下一个油纸包,一甩破袍袖,黑着脸走远了。
“哥这是咋了?他平素不是最喜欢刀法?”
熊小麻满脸困惑地蹲下身去,捡起油纸包,打开,里面黑乎乎的,包了三根烧焦的苞谷。
“我说么,哥老是这般,刀子嘴巴,豆腐心肠,何大人,泥鳅哥,给,你们大人吃大的,小麻年纪小,吃这根小的。”
何得金笑了笑,接过苞谷,在衣襟上擦了擦,便往嘴边送。
泥鳅却浑如未觉,一双眼睛,失魂落魄地望着手里的单刀,炽烈的阳光下,刀华湛湛,仿佛江水的回波。
“小子,你也想学人家有方上岸?有方一手好单刀,军中人称‘鬼见愁’,你便再修行十年,怕也比不上人家两根指头!”这还是丁巳七年,熊有方登岸去充陆师牌刀手时,自家叔叔许丞相指着自己鼻子教训的话罢?
“乒乒乒!”“乓乓乓!”
芦苇深处,单调刺耳的锛凿斧锯之声,和着洲上稀疏灌木上嘶哑地蝉声,没完没了地被湿热的江风,送进江边垒上,呆呆站立着的三人耳中。
“砰砰砰~~~”
清妖又攻城了罢?江南岸金川门方向,土枪、洋枪,又爆豆般响个不停。
注释:
1、小弟:太平天国官兵喜欢以兄弟相称,官尊者为兄,卑者为弟,而不论其实际岁数和辈分,所以六十多岁的曾天养、贵为岳父的黄玉琨,却都得称呼二十多岁的石达开为兄;
2、太平军称战兵为牌面,老弱为牌尾,伤病员为能人;
3、阁:太平天国后期,主将和义爵的府第称阁,行文和属下系衔,常称“本阁”、“阁下”、“阁内”等;
4、洋烟,就是鸦片;
5、妖书:天国把自己旨准颁行的几十种印书以外的书一概称为妖书,始则禁读焚毁,后来实际上放宽了限制;
6、天将:仅次于王的高级官职;
7、讲道理:天国制度,官员定期集合属下讲道理,以宗教、政治、军事鼓动为主;
………【(四)】………
满月,江面、苇荡、沙洲,一片寂静,一片雪白。weNxUemi。Com
“X的,这般月色,一眼睛看出八百里去,咱这勾当,瞒得过清妖的千里镜么?将令,将令,甚鸟将令!”
泥鳅披了身蓑衣,头上乱蓬蓬插了些苇草,趴在苇塘里,一面嘟囔,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江汊里,那个隐隐绰绰、随着江潮时起时伏的黑影。
“小声点儿,不要脑壳了!”何得金一把掩住他的嘴:“你懂个球!这十八虽然月色明亮,清妖却也因此容易懈怠,再说,如今江北俱失,京里粮草红粉(1)的接济,全靠这洋轮船私卖,便冒些风险,却也是划得来的。”
他见泥鳅俯首不语,但伏在那里,手脚全身,却兀自说不出的不自在,又压低了些许嗓门,宽慰道:
“兄弟,忍着些,这卸船乃是关乎咱天国数万人性命的大事,如何比不得打仗了?便是许叔他老人家,腿脚那般不便,闻得此事,不也再三求肯,硬是只身上得洋船引水去了?”
月色里,泥鳅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
“何哥,你读过书,见识多,你说说,这洋人,却是信得过信不过呢?”
“泥鳅哥,你莫怕,莫怕,”熊小麻扶了扶脑袋上精心编成的苇圈儿,抢着道:“前番贡王千岁讲道理时说过,洋人本属同教,什么什么同胞呢,他们和咱们,不都拜的天父天兄么?”
何得金摇摇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洋鬼子,难讲,难讲啊!”
泥鳅再不搭言,双手撑在苇塘泥水里,一双牛铃大眼,只顾死死地盯着江汊里,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的黑影。
月色更皎洁了,渐渐升起的潮水,一尺一尺地侵蚀着苇塘、沙洲,潜伏多时的将兵们,鞋袜、裤管、衣袖,也已被冰凉的江水浸湿。
那条洋轮船忽地船身一横,已乘着潮水,轻轻巧巧地搁上了一片浅滩,不待船尾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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