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小土豆是什么人么?”
金黎点点头:
“他是大土豆的人,不过书上说,摇头丸只是一种含甲基苯丙胺的兴奋迷幻药物,从理论上说是不会产生毒瘾的,因为一旦多次重复使用或加大剂量,就会产生药物耐受性而导致快感很快消失,所以我觉得……”
方方霍地站起来:
“跟我走,我让你去觉得觉得。”
金黎活了26年,从来没听过这样喧杂的噪音,看过这样疯狂的舞蹈,领教过这样刺眼的七彩炫光。
“不要看那些灯!看看那些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罢。”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个个年轻的躯体忘情地扭动着,蹦跳着,抽搐着。
高悬的灯球不住地旋转,不时把一束或明或暗的光亮,投射到他们弥漫的头发,和兴奋抽搐的面庞嘴角上,一阵尖叫中,几个男孩女孩甩掉上衣,缠抱在一起;另一个角落里,两个少年却已精疲力竭地倒在椅子腿边,身体颤抖着,仿佛秋风里无助的枯叶。
金黎扭过头,不忍再看下去。
方方的手轻轻拉住他的胳膊:
“走吧。”
月色,街道。
“我不懂你背的那些原理,那些公式,我只问你,你喜欢刚才看见的那些么?”
“不,”月光下,金黎的眼神忧郁着:“可是,我也不喜欢那个白头发的老头。”
方方停下,双眼直视着他:“我也不喜欢。如果你现在说不想干了,我支持你。”
金黎重重摇了摇头:
“我想通了,我答应这事,又不是为了他。”
方方笑了。
金黎也笑了:
“自从他死后,我还没怎么见你笑过。”
方方的笑容登时敛住了,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面前月色里,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
金黎也不笑了:
“我、对不起、你、你也知道我、我不会说话的,我这就回他们那里去,这就回去……”
他逃也似地撒腿便跑。
“站住!”方方忽地轻喝了一声:“上赶着来见我,却又连夜跑回去,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傻么?”
方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杯鲜奶,一个煎蛋。
鲜奶是满满的,煎蛋是又破又糊的。
“这家伙,煎蛋的本事倒是和黎金一摸一样。”
她的心里,忽地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
她不敢多想,急忙拉椅子坐下,慢慢地喝牛奶吃煎蛋。
金黎穿戴整齐,轻轻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抱着胳膊,静静看着她。
“坐。”
方方轻轻招呼着,仍旧低头吃她的煎蛋。
“照着你的样子学的,下次应该会煎得好些。”
金黎搓着手,喃喃道。
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嗯,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他、他要是我,会怎么做?”
方方放下杯筷,若有所思:
“他,他从没和我说过这些,不过我知道他会怎样去做,而且,他已经这样去做了。”
金黎的脸上,泛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静:
“我懂了,我走了,你多保重。”
方方站起来,跟着他走到门边,忽地站住了:
“你——你能抱我一下么?轻轻的。”
金黎愣了愣,很快摇头:
“不,我要做我自己,不想再做别人的影子。”
方方一下子呆住,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半晌,她才轻轻吐出几个字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走,你走。”
窗外楼下,金黎的背影早已消失无踪。
方方若有所失地回过头去,床头墙上,黎金明亮的双眼,洋溢着温柔的微笑。
………【第七章】………
“这将是最后的行动,当然,你可以不参加。wWw.23uS.coM”
下午三点,大众广场,喷水池边,金黎的身影来回地徘徊。
这里曾经是大众休憩的好所在,小孩子们在这里踢球,老人们在这里晒太阳,但自从去年大事整修过一番后,反倒冷清了下来,虽然新修了大理石的西洋式喷泉,新铺了天鹅绒般平坦宽阔的草坪,因为周围的居民,都在摧枯拉朽的大拆迁后,远远地迁到了几十公里以外的四郊。
方方坐在30多米外的一辆出租车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喷水池的方向,手里摩娑着一红一蓝两只手机。
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司机——其实当然并不是什么司机——和她约定,倒班监视,两小时一换。
“对讲器装在你右边的衣领,一旦得到消息,马上通知我们出动,你也可以用红色手机直接和我联系,不过我想不会有这个必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
一辆普普通通的白色丰田面包从转角处悄然滑出,在喷水池边戛然停住,却并没有熄火,一个矫健的身影跳下车,向黎金走去。
她认出那人是小土豆,她也知道,小土豆是来接金黎去见大土豆的。
“记住,我们要的是大土豆,所以,你一定要等得到他藏身地确切地点的报告,再通知我们布控和采取行动,要知道,我们的警力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
喷水池那边,金黎和小土豆一面轻松地闲谈着,一面向丰田面包靠近。
“几天不见,他老练自然得多了。”方方这样想着。
面包车门拉开,金黎的脚步忽地凝住,一旁的小土豆,凑在他耳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
他脸色骤变,猛地一胳膊肘撞开小土豆,伸手摸向左胸内侧的衣袋。
“糟了!”
方方失声叫道,急忙拉过衣领:
“果园,茄子呼叫,茄子呼叫,开锅了,开……”
耳机里惟有咝咝嚣叫,仿佛真的开锅了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喷水池那边,小土豆劈手一掌,一只蓝色手机从金黎身边飞起,落在七、八步外的草坪上,金黎也一个趔趄仆倒。
车里跳出几条大汉,拽住他的胳膊腿,便往车厢里拖。
方方抢起红色手机便按,可是手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四周静悄悄的,仅有的一两个闲人,也早就知趣地缩起脖子,好像什么也没看见听见,也许,他们真的什么也没看见听见。
“大土豆就在车上!”
金黎拼命挣扎着,忽地嘶声高喊起来。
几个大汉似乎一下子惊呆了,手一松,金黎一下挣脱,没命狂奔起来。
“小心!”
方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砰!”
广场一角,突然响了一枪。
方方一怔间,已被人从背后一把按倒。
“砰砰!”
就在她仆倒的刹那,眼睛余光里,两团刺眼的火花从丰田车窗口炸开,金黎狂奔着的身躯猛一趔趄,栽倒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金黎!”
方方撕心裂肺地叫着,却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朦胧中,丰田面包加大油门,横冲直撞而去,朦胧中,不知从哪儿钻出的几辆小车呼啸着包抄过去,朦胧中,它们都不见了,泪水已模糊了她的双眼。
背上的重负不知怎地消失了,就像当初它不知怎地忽然袭来一样,方方站起身,四周已围拢起一圈人,人圈外十多米远,绿油油的草地上,金黎面孔朝下,一动不动地俯卧着。
她急忙奔过去扶起他,推着,摇着。
“呵,”不知过了多久,金黎慢慢张开眼睛:“这一回,我没那么傻罢?”
方方点点头,又摇摇头,泪珠大滴大滴,点在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上。
“瞧你,把我的新衣服都弄湿了,本来、本来我也活不过这个月的,笑、笑一个好么,你笑起来最好看。”
金黎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咳嗽,脸上却绽出了灿烂的笑容。
方方拼命忍住泪水,想笑一笑,脸颊、嘴唇,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金黎忽然挣扎着坐起:
“你、你能你能抱我一下么?轻轻的。”
方方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
“咳咳,”金黎似乎被弄疼了,重重地咳着:“你、你是在抱一个影子么?”
方方扶住他,凝望着他清澈的眼睛:
“我是在抱我最好的朋友。”
金黎的笑容更灿烂,更温柔了,然后忽然永远地僵住。
方方哽咽着,把他的头颅轻轻平放在草坪上,那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已被阳光和泪水,幻作眼前的一片模糊。
下午的太阳透过铝合金落地长窗,淡淡地洒进来,老政委头上的白发被阳光一照,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我说过,你不是一个人,你平安无事,罪犯也全部落网,我们很高兴,我想你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方方的脸色阴沉着,似乎没有半点高兴的意思:
“可是金黎……”
“你我都知道,他并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如今这样的结局,对你,对他,对社会,都是最圆满不过的了,”淡淡的阳光里,老政委混浊的眼神显得更混浊了:“报告已经批下来了,追认烈士,举行隆重的追悼仪式,我们还要大力宣传他的典型事迹,当然,我指的是黎金同志,这一点你应该可以理解。”
他略顿了顿,接着说下去:
“还有,有关方面决定组织黎金烈士事迹报告团,到各地巡回宣传,希望你参加,我想,你一定会参加的。”
方方没有参加,她领回了骨灰,不久,把两个人的骨灰合葬在一处公墓。
没几天她就恢复了工作,上班、采访、写稿、下班,和往常一样,和所有同事一样。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也常常会对着窗户出神,有时还忍不住掉几滴眼泪。
床头墙上,黎金的照片已经取下,藏进了一个精致的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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