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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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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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下,绿旗招展,鼓角齐鸣,晋军全军出动了。

    他们的人数似乎比以往更多,而且阵中还夹杂著抛石机和吕公车等笨重的攻城器具。

    一个老卒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恨恨地道:“娘的,我们的援军不来,他们的却到了!”

    贾坚捋著白须,望望城下,又望望城头。

    雨水打湿了头上的黑旗,幡影沈重,再也无力招展。

    他猛地拔出剑,大声喝道:

    “民人妇孺下城归家,将士们,开城出击!”

    没有呼喝,没有响应,城上城中,几百名疲卒脸色凝重,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器。

    贾午挣扎著也想站起来,却重重摔倒在地。

    贾坚匆匆看了儿子一眼,一跺脚,大步走下驰道。没有马,城中所有战马,都早已成了腹中之食。

    城上已没有一个士卒,几个民叟民妇,关切地围拢著贾午。

    城下的晋军推进得很缓慢,却一步一步地压近了,已能绰约辨清马的眉眼,人的神情。

    吱扭扭……

    身下传来绞开城闸的声音,将士们已在搬开最後的塞门鹿砦。

    “快!把我抬到城楼上!”贾午竭尽全力高叫著,眼前忽地一黑,霎时便失去了知觉。

    城下,晋军阵中。

    荀羡坐在胡床上,背倚伞盖,身著轻裘,安闲地旁观著自己大军的进攻。今天他的心情非常好:两个月,整整两个月,两万大军顿足在这小小的山荏城下寸步不能前进,今天应该是他雪耻地一天了。

    “鲜卑人的援军的确没有前进的迹象?”

    “禀大帅,燕军本来行进甚速,但不知为何,突然在鱼台顿足安营,寸步不前。”

    说话的将军30出头,面白有须,正是兰台令史朱序。他刚刚带来了燕国援军止步的情报,带来了5000生力军,还用船载来粮秣和许多攻城器械。

    荀羡满意地扫了一眼布列整齐的投石车、吕公车和冲车。雨越下越大,城上燕军的旗色忽明忽暗,忽隐忽现。

    朱序望望投石车,征询地看了荀羡一眼,荀羡点了点头。

    朱序跳上巢车,举起令旗,正欲挥动。

    城门开了,一群形容憔悴、衣甲褴褛的黑衣人冲了出来。

    没有旗帜,没有部伍,更没有阵势,他们不过几百人,甚至连一匹马都没有。

    但他们的眼里有杀气,手里有刀枪。

    原本结阵而行,缓缓推进的晋军们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几万人马,瞬间居然凝滞不前。

    一错愕间,几百条黑影已扑入晋军阵中,没有呐喊,没有呼喝,只有刀枪的碰击声,和死者伤者的惨呼。

    晋军的惊惶不过持续了一小会儿,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包抄上去,绿色的狂涛很快卷没了那一小朵黑色的涟漪。狂涛过处,横陈著双方千余具身首异处的尸骸。

    绿色狂涛汹涌著,咆哮著卷近了城壕,却突地倒卷了回来。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屹立桥头,手执雕弓,身边3、4个黑衣老卒满捧羽箭,老者左右开弓,连珠箭发,发不虚射,晋兵纷纷倒地,忽地倒退回去,牵动阵脚,一时大乱起来。

    “是贾叟!”朱序惊呼一声,令旗不觉坠地:他本是琅琊人,父亲和叔父都曾游学渤海,就教於这位著名学者堂前。

    荀羡苦笑了一声,“朱大人现在该明白,这小小山荏为何久攻不克了吧!”他陡地神色一肃,站起身来,高声喝道:“不要放箭!要捉活的!”

    贾坚的全身都已湿透,是雨水?汗水?还是血水?

    他仿佛隐约听见敌阵中传出了不许放箭的军令,但仍有几十枝箭飞了过来,他身形闪动,将来箭一一避过。

    他长吁一口气,伸手向後:“箭来!”

    没有回应。

    回头看时,几个老卒或偃或伏,都已中箭身亡。

    敌军稍一顿挫,很快又席卷而来。贾坚一跺脚,干脆一**坐在桥头,张弓引箭,不住射向来敌。

    冲上桥头的晋兵一个个倒了下去,桥头很快被尸体堆满。

    轰!

    桥面忽然坍塌下去,贾坚挣扎著从废墟中爬出,怒对著围拢过来的戈矛枪刀,一切都结束了。

    晋阵前,督战的荀羡和朱序亲眼看见一个青年人跳下城壕,用利斧砍断了桥桩。

    “他是仓曹参军沈劲,吴兴人。”朱序顿了一顿,犹豫地续道:“沈充之子……”

    荀羡心中不觉一凛:沈充,已故大将军王敦的军师,曾和钱凤起兵造反,兵败身死,不过朝廷君臣对沈充的才智评价甚高,连天子都惋惜不已,所以破例没有籍没沈家一门。

    不过这些不快仅仅在脑中转了一转,胜利的喜悦就让他把这些统统抛在脑後:

    “马来!我要身先士卒,夺门攻城!”和许多晋朝大臣一样,他并不擅长也不喜欢骑马,但此刻,他一定要跃马扬鞭,一舒豪情。

    左右面面相觑,忍住不笑出声来:晋军的绿旗,早已插遍山荏城头。

    荀羡阴沈著脸,打马出了山荏城,直奔大营而去。

    城中的一切,让他刚刚洋溢的胜利喜悦一下烟消云散。

    没有粮草,没有兵将,城中活下来的,不过三四百精疲力竭的百姓罢了。

    城中的官署政厅,砖石木料都已被用作守城或塞门之用,连驻足寓身的合适所在,也遍寻不著。

    一对兵士押著几个哭哭啼啼的老年翁妪、抬著一个昏迷的少年人走了过来,荀羡认出,那个昏迷的少年正是早间冲营的小将。

    “这位是贾太守的独子贾午少爷,他伤得这麽重,却一定要我们把他抬到城楼上观战……”翁妪们一边哭,一边絮絮陈说。

    荀羡叹了口气,打发走几个老者,命人把贾午抬去,好生医治。

    城中空荡荡的,竟无自己立锥之地,他只好选择回营。

    大帐中。

    贾坚被带了进来。他浑身血迹,脸色惨白,却昂首挺胸,怒目而视。

    荀羡不觉火起,两月的拒战之苦,让他恨不得吃了面前这个须发苍白的老人:

    “你祖上都是大晋的臣子,为何忘本事胡,抗拒王师?如今被擒,还不早降!”

    贾坚忽然笑了,笑声中透著苦涩和苍凉。

    “大晋?刘赵、石赵、张平、曹嶷,一路路强梁,烧杀淫掠,百姓苦不堪言,大晋哪里去了?八王你杀过来,我杀过去,弄得好端端的中原,变成白骨之地,司马家的皇帝自己抛弃了中原,丢下我们不闻不问,我们这些无主的百姓不依附保护我们的强者贤君,还能如何?我既已受大燕官职,自当忠於职守,贾坚年逾七旬,未尝改节,岂是投降之辈!”

    帐中一片喧嘈,左右众将目光交视,眼里无不满溢钦佩之色。

    荀羡嗫喏著无言以对,凝眼望向贾坚。贾坚也直视著他,眼神中满是嘲讽之色。

    荀羡脸色通红,火往上撞:“来人,把这老贼锁到中军辕门旁边,让他在大雨里好好冷静冷静,想想清楚。”

    朱序急抢一步,想对荀羡说些什麽,贾坚却冷笑一声,转身大踏步走向雨中。

    雨中,辕门。

    雨已下了几天了,贾坚在辕门边上也已站了几天,年老身弱,他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看守的士卒们用复杂的眼神望著这个锁在门边的老人,想说什麽,却又不知说什麽好。一个士卒捧著饼递了上去,贾坚冷冷地看了一眼,吃力地摇了摇头。士卒叹口气,走了开去。

    朱序披著蓑衣,走到贾坚面前,拱了拱手:“长者不知还认识我吗?在下朱序,先父、先叔,都是长者门墙中人。”

    贾坚望著朱序的脸,眼神中露出一丝温和。

    “长者在燕国并无家小,何以不肯归晋呢?无论如何,那毕竟是父母之邦啊,归之不能算作背主忘义的。”

    贾坚轻笑起来,甩了甩头发上的雨水:

    “以大晋朝廷只重门户,不重才艺的用人之道,又如何能容得我这样一个沦落胡地几十年的寒门老叟?“

    朱序默然了。自己就因为南渡较晚,已饱偿早已南下的王谢大族的百般排挤,百般白眼,那些士族中人,固有才华横溢者,但多数却是尸位素餐的庸才、蠢材。

    他正正衣冠,向贾坚长长一揖:

    “长者尚有何言?”

    沈默良久,贾坚才开了口:“犬子何在?”

    “令郎安好,长者不必挂怀。”

    贾坚欣慰地一笑,就此再不开言。

    大帐中。

    “你、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贾坚?”荀羡拉住朱序,吞吞吐吐地问道。愤怒渐淡,他隐隐感到,自己做得有些不妥。“

    “此老令名素著,杀之大失人望,不妨……“

    正此时,辕门外一声霹雳,伴著贾坚洪亮的声音:

    “老夫虽死,吴王尚在,你们如何能久居此地?哈哈哈哈……”

    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又一阵惊雷滚过,帐中诸人,心中都是一震。

    朱序忽地跳起来,冲了出去,荀羡等人也赶紧跟了出去。

    辕门外。

    雨还在下,贾坚的嘴角还挂著笑意,神色身躯,却俱已僵硬。

    荀羡怒向看守的士卒:“谁叫你们让他死的?”

    士卒面色惊惶,一下跪在雨中,不迭声地分辨道:“此、此人一连几日,不饮不食,我等百般开导,却无济於事。“

    荀羡默然良久:“厚葬了罢。”

    朱序低著头,使劲擦了擦眼睛:“下官出其门墙,当为其尽弟子礼。”

    营外新坟,坟土未干,墓碑是新立的石碑,“故燕泰山太守贾公讳坚之墓”端笔隶书,却是荀羡的手笔。

    两个素服的男人跪在碑前,一个是朱序,一个是大伤初渐的贾午。

    贾午重重磕著头,一声不吭,朱序在他醒来时告诉他,父亲希望他一定要活下去。

    朱序神色凝重,小心地放好供品,点燃了香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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