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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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历史- 第2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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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来哉,是来哉!”阿发是往来四乡的航船老大,此刻正倚在亭下河边自家航船头,一边熬着宿醉,一边百无聊赖地挠着脑袋:“吾呢好讲把先生们听,如今厢天下勿太平,吾呢航船走上海,下江北,铜钿勿来事哉,乡里乡亲,明码实价,女人小伢洋钱五块,箱笼勿分贵贱,一口价三块!”

    “咄!住口,尔这贱类,竟然、竟然……”玳瑁眼镜勃然大怒,不留神被一口热茶呛到,满腔的“竟然”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下去,只不住捶着茶渍斑斓的胸口。阿发见势头不好,宿醉早醒了一大半,忙不迭解缆点篙,七撑八拐,霎时间不见了踪影。

    “林秀才,正朝公,你这一把年纪,何苦跟一个撑船苦力一般见识,来来来,再换壶茶,唉,眼见得春暖,就快尝得上新茶了。”

    “是啊是啊,您老会别往心里去,子曰,惟小人与女子也难养……”短髯随口劝慰着,眼珠却不住在河畔桥头转悠:“今天这是怎么了,日上三竿了,这唱评弹的凤儿姑娘怎还不来开场呢?”

    那个叫林正朝的老秀才瞪了他一眼,正待训斥,却听得不知哪个秀才欢声道:

    “来了来了!”

    凤儿姑娘姓柳,也不知是哪里人士,却道得一口好苏白,弹得一手好琵琶,每日早场必和她爷爷柳老头到这虹桥边的茶亭来,弹一个开篇,唱一段《珍珠塔》,茶亭里的秀才们,照例要听罢柳老头最后一声醒木,目送凤儿窈窕的背影消失在青石板巷尽头,才肯泱泱地倾尽盏中残茶,蹭回书斋,去读他们的子曰诗云的。

    今日却似有些异样,祖孙俩虽仍捧着三弦、琵琶,背上却各多了个醒目的大包袱。开篇唱罢,凤儿抱着琵琶立起,朝座间深深一福,却再也不肯坐回位子上去,只低头紧咬着红红的嘴唇一言不发。

    柳老头抢到圈中,团团一揖:

    “小老儿祖孙二人这些日子多蒙各位先生照顾,本想一动不如一静,多叨扰些日子,只是江湖上纷纷传说,这长毛下了广德、长兴,围住了杭州省城,眼见得这四乡八镇,也越来越不太平了,因此今日这开篇唱罢,小老儿等这便告辞,去上海避避风头了。”

    “柳老头,你也是老江湖了,怎这般没个见识?”一个灰衣秀才道:“漫说我大清官兵众多,贼寇万不能来此,便是来了,所要无非是钱财等物,你一个穷卖唱的,所惧何来?”

    他话甫出口,便觉得座上秀才们异样的眼神都集在自己身上:他们每天在这茶亭听曲,怎会不知道这柳家祖孙“所惧何来”呢?

    “见笑了见笑了,时候不早,小老儿穷汉一个,没钱雇船,这百十里路程都得靠我们四条腿,这便告辞,这便告辞。唉,不怕各位先生笑话,小老儿这般生涯,哪里还有那许多讲究,这贼寇也是人不是?终不能要了孙女儿的性命,若非战乱一起,便没主顾肯赏钱听唱,小老儿也未必就舍得离开,唉,告辞了,告辞了。”

    太阳已经很高,凤儿姑娘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跳跃着,很快便看不见了。

    “是何廉耻!”林正朝陡然一拍桌子,把正痴痴望着亭外的一众秀才都吓得一哆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柳叟,这柳叟,真是全无心肝,全无心肝!”

    “我的林夫子!人家一个卖唱的,说难听些便是娼优等类,如何解得礼义廉耻!”短髯说道这里,忽地换了副严肃面孔:“这柳老头不知道,晚生却从荡口华氏处打听得明白,这杭州省城,上月廿七日已然失陷,罗中丞(3)殉节,阖城文武大员,死了个干干净净,各位,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的紧要关头,大家好生合计个主意,这永昌徐家的团练钱,倒是交也不交?”

    “不交不交!”灰衣愤愤道:“长毛是贼,永昌这些枪船,不一样是贼?长毛贼没抢过我等,永昌可是祸害了我们六七年了!依晚生见识,不如敛了这笔钱送进府城抚署、学台,如今天子圣明,小到举、监功名,大到实授知县,都可以纳粟捐得,到时候堂皇正印,登高一呼,还怕不能号召群氓,捍御桑梓么?”

    “大谬,大谬,”林正朝不住摇着脑袋:“我等寒窗苦读,所求乃是科举正途,若是靠捐纳求功名,岂不愧对六经,贻笑四邻,哪里谈得上堂皇正印?”

    众人正纷议不绝,却听马蹄声疾,一骑快马从石板路上飞驰而过,倏乎不见。

    “各位相公,好消息好消息,”曹地保穿了身茧绸褂子,操着半生不熟的官话,气喘吁吁地一路跑过来:“府城收得哉六百里红旗捷报,张军门玉良昨日厢收复杭州省城,斩杀长毛无数,浙江一省,日前已经平靖了!”

    众秀才一闻之下,无不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原本争议不绝的题目,仿佛也一下变得全无意义了。

    “真是天子圣明,众臣用命,我朝洪福齐天……对了,适才过去的,莫非中丞大人的报马?”

    “勿交关哉!”曹地保用毡帽擦着额头上的汉珠:“伊是永昌徐大老爷的体己,专程去请本镇上王利宾王相公哉!”

    “嗤!”林正朝嘴角不觉浮起一丝冷笑:“这个王利宾枉为生员,八股时文,荒陋可笑,听说还跑到上海洋鬼子书局住了好些年,徐少蘧竟要礼聘这等用夷变夏的浅薄小人,其陋可知,其陋可知也。”

    “林夫子大哉之言,道得是,道得甚是!”

    众秀才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各自打着自己的小嘀咕:

    “听说徐家聘一个幕宾,一个月光规钱就有50块洋钱,瞧今天请王年兄这排场,只怕还不止此数,噫,可羡呢!”

    注释:

    1、长洲:清代苏州府有三个附郭县,即长洲、吴县、娄县;

    2、永昌徐家,即徐少蘧家;周庄费家即费玉成家,和后面所说(无锡)荡口华家都是当地土豪大户和团练首领,拥有“枪船”和私人武装,在清朝和太平军之间叛降反复不定,是当地有影响的实力派;

    3、图:明清两代乡以下的行政和田赋征收单位,每图有图董,负责图中事务,另设图正协助征收赋税;

    4、焦湖船:从巢湖流落到江浙一带的水上游民武装,经常打家劫舍,或受雇于任何肯出钱雇佣他们打仗的势力,本来该叫“巢湖船”,被讹传为“焦湖”。



………【(二)】………

    “侬啊,侬好歹犟头哉!”王利宾的妻子林氏蹲在家门前临塘河的石阶上,一面淘米,一面似在意似不在意地数落着她的男人:“难得厢徐大老爷高看侬,就算侬勿来事格规钱,侬整天厢唱‘怀才勿遇’好多年哉,老好要唱到头发掉光勿?”

    王家的宅子并不大,就座落在塘河的一弯处,前门不远有埠头,后门不远有官道,镇上的秀才们总说这里是乡下,乡下老宅的佃户,却又习惯说这里是镇上。WEnXUeMi。CoM

    “妇道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嘿嘿,”王利宾三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顶厚毡帽,裹着青布厚棉袍子,脚上趿拉着一双当年受雇上海洋人书局时买的、半新不旧的半筒皮鞋,正半倚着书案,凝神在几张崭新的八行笺上挥洒着他的蝇头小楷,对自家娘子的埋汰,似乎早就听多不烦,连头都懒得抬一下:“这徐六(1)虽说有个三品副将的虚顶子,说穿了也就是个土财主,土霸王,说是办练助剿,可他这团练是哪一年办的?咸丰三年罢?六、七年了,这镇江也给丢过,这丹阳也给围过,他这徐家团练,水陆三千多号人马,可出过他那永昌乌龟壳半步?说是三品,别说五品的苏州府,就是七品的长洲县,逢年过节,不还是他巴巴地给人送随喜钱?这个鼠目寸光的竖子,慢说请我王利宾作幕宾,就算备了猪牛羊三牲,来给我王利宾当幕宾,我都觉得寒碜呢!”

    “镗镗镗~~~”

    铜锣悠扬声中,一条悬牌结彩的乌篷官船从门下塘河昂然划过,林氏跳上两级石阶,望着被官船漾起的波澜,轻轻摇了摇头:

    “吾呢讲侬勿过,侬文章功名文章功名也勿讲究,差使差使也勿上心,叫吾呢讲啥些好哉!”

    王利宾再不理她,全神贯注写完他的蝇头小楷,小心折好,,分别放入几个早就写妥的封套之中:

    “长乐!先去府城,再转塘桥,把这两封书信,分头拜呈徐老中丞和庞中书(2),速去速回,不得有误!”

    仆人长乐喏了一声,接信转身便出后面,险些和正要进门的一个长衫书生撞了个满怀。

    “紫诠兄(3),我这就不明白了,”进门来的正是王利宾的族兄,住在吴县、常常往来苏州、上海间的秀才王克昌:“你不屑八股举业,要效仿古人,平步公卿,原是不错,可你毕竟不是诸葛武侯么,岂有封疆大吏近在咫尺,你要求人举荐委任,却自己不登门拜访,只是弄几封书信的礼数!”

    “那些哪里是什么求荐的书函?”王利宾微笑着让座,自己也坐下,随手拿起把颇不合时宜的折扇,不紧不慢地摇着。扇面上“宁静致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也随着他手腕的挥洒时隐时现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弟只不过尽士子本分,献几个小小的时务策罢了——对了,托老兄带的东西,带来了么?”

    “你啊,心热嘴冷,也就瞒得林正朝那帮腐儒,连我都瞒不得,还想瞒官场那些大角色么?”王克昌从袖筒里摸出一叠西文报纸,撂在案子上:“这些都是上海洋人近日印的新闻纸,一份要六枚制钱呢,也不知你拿来作甚!”

    “这老兄就不懂了,不出门而能知天下事,靠的惟有这耳目二字,如今这世道,西洋人的新闻纸,便是最好的耳目,慢说茶房酒肆,道听途说,便是那朝报、邸报,也不过是官样文章,狗屁文字罢了。”

    “且不说这些,”王克昌听得似懂非懂,急忙岔开了话头:“你可听说了?杭州省城得而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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