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啊,儿啊,什么叫众叛亲离,这就叫众叛亲离啊!”吴老太太一双浊眼烁烁放光,皱纹也兴奋地绽开:“你刚才不是说,王师首领和你有旧,还派人来邀?”
“是,娘,王师的大将刘秀,是孩儿的结义兄长。”
这刘秀,自然就是那个进过王莽校场,上过王邑囚车,还霸王硬上弓娶了阴丽华的那个刘绣了。
吴老太太听说刘秀是长沙定王刘发的嫡传后裔,正经八百的汉室宗亲,自然更兴奋了:
“着啊,这才是王命所系,娘听说‘刘秀当为灭新天子’,这位王亲正好便叫刘秀,天命,天命啊!——儿啊,你答应人家了吧?什么时候动身?”
“答应了,三日后便动身,他们会派兵接应。”
“好!好!”吴老太太一拍大腿,随即自己疼得一咧嘴:“对了,把那丫头也带上,她若不肯,绑也要绑了一起走!”
吴汉一愣,一时竟未及答话,吴老太太老眼一瞪:
“发什么愣?这丫头再不好,毕竟是乖孙孙的亲娘,不带了一同走,王师灭莽兴汉,等着陪老贼一起灭门九族不成!”
其实对投汉吴汉不是没犹豫过,自从他得知自己的结义兄长刘绣一夜之间变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刘秀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后脊隐隐升起一丝寒意,对这个当初亲密无间的兄长产生了一丝莫名的隔膜感和惧心。说老实话,如果是刘秀出面相邀,他是要慎重考虑一下的。
可是邀请他的不是刘秀,而是刘秀的大哥刘縯。
“后生,过来吧,有甜一道尝,有苦一道捱!”
就算不信刘秀,他也不会不信刘縯,那张真诚的红脸决不会欺骗朋友,出卖兄弟的。
“哥,你在想什么?”
玉楼担心的柔声在耳畔响起,他这才猛地惊觉:原来不知不觉早已走进自己卧房。
他轻轻抚了抚妻子头发,又瞥一眼床上熟睡的儿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暂时什么都不说吧,免得吓着他们,反正,只需等三天,三天而已。
三天后。
接应的汉兵并未如期出现,等来的却是一个噩耗:汉兵内讧,一个叫刘玄的汉室宗亲用阴谋诡计杀死了他的同宗刘縯,还把刘縯的许多得力部下一同害死了。
“那,刘縯的弟弟呢?就是那个刘秀。”
吴汉感到一阵心痛。
“刘秀?据说他得到消息立即打了份辞职报告,还附带了一份检讨,然后关起门来反省,连兄长的吊仪也免了,刘玄觉得过意不去,不但没追究,听说还给他把官爵升了升。”
经堂。吴汉母子四目相对,俱是怅然若失。
“唉,真是好事多磨!这刘秀,这刘秀敢莫是假货吧,如此没有出息,怎能成得大业!”
吴汉不答,他还在为刘縯难过。
刘秀当然是假货,别人不知道,他吴汉总知道的。
不能成大业怕倒是未必,经过这件事,他倒觉得这个结义哥哥恰是最能成就大业的那路人。
“只是这大业的成就对天下苍生,还有对我们一家是福是祸,实在未可估量呢,唉!”
注释:
1、三老:村长。
………【(二十七)】………
这乱七八糟的大汉军果然很有些要成大业的样子,这不,半年不到,荥阳以东的大新疆土,都已被或衣甲鲜明、或破衣烂衫的大汉忠臣们插上了汉家的红旗,尽管这些忠臣中十成倒有五、六成,半年前还不时往长安城派使者,屁颠颠地给大新皇帝送那些三条腿蛤蟆四只角山羊之类的“祥瑞”。(看小说到顶点。。)
“就连严尤也、也……是真的么?”
玉楼问这句话时,身体和声音一齐颤抖着。初夏时分,天当然不冷,是她的心在冷。
吴汉不答,默默点了点头。就在前几天,严尤跟他的死党陈茂不知从哪儿拽出个叫刘望的汉室宗亲,在汝南立作皇帝,自己当了不知大丞相还是大将军。
玉楼黯然了。她还是小姑娘时,严尤就是虎贲中郎将,整天跟在父皇车前马后,她还听人说,父皇还在汉朝作什么侯的时候,严尤就已经是他的贴身卫士了,记得父皇曾说,就算天下人都背叛,王邑和严尤也是决不会背叛的,可是如今,唉!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地一紧,下意识瞥了丈夫一眼。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把吴汉的脸照得阴晴不定。
“哥会不会也……不,哥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人。”
她这样想着,心还是怦怦直跳。
吴汉怜惜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
“军务繁忙,我先出去了。”
哥是好人,哥是这么好这么好的人。
可是好人不一定就不会做她最担心的那件事:那些在关东造反的饥民,那些被大司马莫名其妙装进笼子抓来的“刘秀”,又有几个不是好人呢?
“娘,娘抱!”
小斯原张着双臂,摇摇摆摆地从门外走近,险些被门槛拌个跟头。
玉楼忙不迭奔过去拉住儿子,正待安慰几句,便听得街上金鼓大作:
“长安城派出讨贼的王师已经到关上了!”
这路王师论人数当然比不得昆阳之战,但也好歹有五、六万,把个小小关城的大街小巷挤了个水泄不通。
吴汉站在关楼上,双眉紧锁,注视着这支匆匆穿关而过的大军。
“什么王师!老的老小的小,卑职敢打赌,这帮乌合之众,少说六成是刚从市面上抓来的老百姓!”
章平虎着脸,气忿忿地低声骂道。他的堂弟前不久死在关东战场上,心情自是郁闷得很。
吴汉正待宽慰几句,却听得甲叶声响,两个将领模样的人大步流星走上城来,边走边喊:
“吴汉,子颜兄,还记得我们哥儿俩么?”
吴汉见他俩一个虬髯碧眼,一个面如锅底,认得正是周正、陈铿,当年一同在长安校场应选的同年。
“别这样叫子颜兄,我们哥儿俩如今改名了,”陈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用手指一指周正,又指一指自己:“喏,周哥改名叫周虎,小弟如今叫陈虎了。”
“老兄还不知道吧?”见吴汉面露不解之色,周正眨了眨绿眼珠子:“不光咱哥儿俩改这怂名儿,这回带兵一共九位统军,都蒙陛下御笔钦此,改名叫‘虎’了,哥儿九个当中有俩姓李、俩姓朱的,因此咱这回有俩李虎,俩朱虎,你说热闹不热闹?”
“这是为何,难道又是什么图谶的古怪?”
“子颜兄到底书念得多,一琢磨就透,还真是这档子事儿!”陈铿一拍大腿:“陛下不知听什么鸟人瞎诌,说什么‘九虎下关东,烟尘一扫平’,因此就拿咱哥们寻开心了。”
吴汉看看二人,又看看脚下正穿过关门、一眼望不到头尾的队伍,想说点什么,却终于忍住了。
“这几位兄弟都是常才,统下人马又是这般不济,这番出关,能否回来,只有天晓得了。”
“九虎”大军的最后一面旗帜隐没在暮色中,月儿高了,玉楼和小斯原,也在等着自己回去喝汤吧。
………【(二十八)】………
说来也怪,这“九虎”的五六万老弱残兵出得关去,和十来万汉兵溜溜打了一个多月,居然不分胜败。23Us.com
“据说汉兵的大帅有十好几位呢,都是汉室宗亲,有叫刘望的,有叫刘玄的,还有叫刘盆的。”
“呸,哪里是什么刘盆,那个叫甚么刘盆子——大帅多又有何用?一群草兔也比不得一只狮子,要是那个南阳刘縯不死,唉!”
“死都死了,还唉什么唉!对了,刘縯不是有个老兄弟刘秀么,好像还名应什么图谶的?”
“这……好像他并不在汉兵中,不知哪儿去了。”
“……”
往来潼关的老百姓更多了,确切地说,只是从关中东出的多了,他们的形容愈加憔悴,面孔也愈加惊恐,显然,对长安城也好,大新王朝也好,日子过得每况愈下的他们都着实没什么信心。
军使相望,羽檄往来,穿越潼关的通衢上,马蹄声一刻不歇。
吴汉显得更忙了,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回家吃,玉楼常常在烛下哄着斯原、拄着腮帮子等到沉沉入睡,也等不到丈夫的一张笑脸,或一丝宽慰的笑容。
“就连这样的日子他也不来么?哼!”
小荣拎着个包袱,站在经堂门外,一辆带着素色幔帐的轻车之侧,轻声嘟囔着,不时瞥一眼关楼方向。
她是皇后贴身宫女,这次是特地来接玉楼回宫奔丧的:玉楼的大哥王安前几天病故,皇后悲哀过度,第二天也去世了。
“小荣,别胡说!”玉楼一身缟素从大门走出,不满地瞪了小荣一眼。她刚刚把斯原送去吴老太太屋里,她知道,不论如何,孩子是决不能跟着去的。
“走吧。”
她撩开素幔,正待登车,忽听西面马蹄声大作:
“陛下有诏,公主毋庸入京!”
来人却是卫将军、卖过大饼的王盛,他带来王莽的口谕,不但勒令玉楼不得如今奔丧,而且严令她不许穿孝服,否则就不是他王莽的女儿。
“这个,这个这个,陛下他昨儿说了,这天下刀兵不息那是什么岁数星星犯什么皇帝星星,只要天下妇女九九八十一天都穿一身全红,不洗头,不洗脚,虔心斋戒祈祷,就能把那颗什么妖星星给妨走,这不,陛下还让咱哥儿几个带了大队人马分别到东南西北,去找什么五色土,说是要做个大台子,自己个儿跟天老爷说话央告呢——俺是个卖大饼的,横竖说不明白,反正陛下叫干啥就干啥不是?”
“公主!公主!”
王盛的人马早已没了踪影,玉楼却仍一身缟素地呆立车前,小荣扯着她衣袖叫了几声,她才猛省:
“小荣,好小荣,你、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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