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他失望地慢慢坐下,又慢慢站起来,在屋里踱步。
“唉,也许你是对的,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但我还是想和你做成一件买卖的。”
他打开一个柜子,拿出一个盒子来。
打开盒盖,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绸包,露出一个泛黄的册子来。
“这本剑谱只有单纯执著的人才能习练,如果你得到他,也许日後可以驾驭这把剑,驾驭这剑上的杀气,让他成为你自己可以运用自如的力量。”
“我……我不识字。”我羞愧起来。
老人笑了,他翻开册子,上面都是图画,一个字也没有。
“我是生意人,只卖不送的。”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为难地搓著手。我的钱并不太多。
“我好像发现你的包袱里也有杀气。”
我打开包袱,取出那张虎皮,摊在桌上。
老人点点头:“就是它,这只虎绝不是俗物。如果你愿意,就成交。”
我愿意。
收起册子,我突然觉得有必要交代一句。
“那只虎不是我杀的。”
“但杀死这虎的人却死在你的剑下。”老人一字一字,如铁锤砸地。
离开当铺,远远听见老人的低语:
“这笔买卖,对这小夥子不知是福是祸呢。”
眉县城。
我的伤渐渐痊愈了。
我已经开始练那本册子上的剑法。
奇怪的是,刚开始练的时候,好像册上的东西我都明白,越练下去,反倒越不明白了。
在梦里,画上的人物会变成一个个活的影子,拆解攻守,但等我醒来,却只能模模糊糊地记得一鳞半爪。
先这样练著吧,也许见到师父,可以请教请教。
师父不知怎样了,晚儿和明儿都好吧。
黄昏,我走在县城的街上,脑子里乱糟糟地不知想些什麽。
城隍庙的门口围了一圈人,好像有什麽事情发生。
一圈人,围著一个哭得泪人般的少女,手里拿著一只木碗,木碗里装著几十文钱。
明儿!……
我又见到了他!居然是在这个时候!
爹爹自从歪嘴胡的事情发生後,身体越来越糟,终於在眉县城里病倒了。
一开始只是咳嗽,後来就是吐血,发烧,昏迷,已经不能下床了。
我和姐姐伺候著,请来郎中,郎中开了药,却没见什麽起色。
爹爹病了,没法撂场子,郎中来得越来越不情愿,房东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爹爹清醒时,总是责备自己不中用,拖累了我们,这时我和姐姐只能陪著一起哭。
姐姐偷偷把值钱的东西一件件都当了,从冬天的衣服、我们的耳环和长命锁,直到我们那些刀枪和锣鼓家夥。
可爹爹还是下不了床。
这一天姐姐抱著王剑给我做的一堆木碗出去了。我不舍得,可又有什麽办法呢?
过了好久姐姐才回来,手里捧著那些碗:当铺不收。
床上,爹爹昏迷著,喃喃说著胡话。
我急得直揪自己的辫子,姐姐替爹爹掖好被角,眼圈红红地走到我面前:
“晚儿,如果再这样,姐姐只好、只好把自己……卖了,你要好好照顾爹爹,我……”
我捂住姐姐的嘴不让她说下去,姐妹俩抱头哭了起来。
我忽然不哭了,推开姐姐,擦了擦眼泪。
抱起一个木碗,我向门外跑去,姐姐惊愕地高声追问著。
“姐,你照顾爹爹,我去求求大家,我就不信,老天爷能只给我们绝路!”我边跑边答,连头也没有回。
城隍庙前是我们经常撂场子的地方,很多来来往往的都是半熟面孔,也有的人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我们和爹爹的现状。人们渐渐围拢过来听我的乞求和哭诉,有些心软的人甚至陪下了几滴眼泪。
碗里零零落落,丢进了几十文钱,丢下的钱,远比丢下的话语少的多。
我不禁大哭起来,哭得像泪人一般。人群蠕动著,喧哗著,我全然不觉。就在这时,我看见王剑那双明亮的眼睛,他也同时看见了我。
他惊喜地冲了进来,我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放声痛哭。
他手足无措地劝慰著我,似乎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我突然反应过来,拉著他冲出人圈,向住处跑去……
明儿出去了,我没追上,只好赶紧回屋,爹爹离不开人的。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麽,只是坐在那里,望著爹爹惨白的脸发呆。这时爹爹突然醒了。
他居然坐了起来,叫著我的名字。
“快去门口看看,小三、小三回来了。”
王剑?他很久没有消息了,我知道爹爹一直惦记著他,可是……难道……我不敢再想下去。
门陡地开了,妹妹拉著王剑撞了进来。
他真的回来了!
王剑一进门就呆住了,然後就扑到床前,跪了下去。
爹爹的脸上突然有了神采,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麽,却没有说出来。我和妹妹都靠了过去。
他突然使足力气,把我们的手拉住,拉到王剑的手前:“你们……不要分开……”话语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响起,再也没有继续。
我抹了一把眼泪,过去帮爹爹躺下,给他擦脸,擦手。
妹妹抱著爹爹的腿,低著头,死死地不肯松手。
王剑直挺挺地跪著,突然放声大哭。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哭声,他哭起来就像个孩子。
………【第七章 杀气】………
王剑脸色凝重,往爹爹坟上添了最後一把土。wWw.23uS.coM
妹妹抱著墓碑──其实就是一块削平的木头,上面请人写了3个字:跟头黎──哭个没完没了。
不远处的官道上人来人往,不时有人向这里看上一眼。
我用手指绞著剑穗,忍住不哭出来。
剑是王剑赎回来的,但他只赎回了这把剑,因为爹爹的丧事,他没钱了。
他能有这些钱已经很奇怪,我问他,他只是一脸郑重地让我相信,他的钱很干净,说这话时,他似乎真的像个大侠。
妹妹连问都不问,她说,她相信。
我也相信,不过……唉……
官道上远远过来一行人,一辆双马轿车,车边的随从个个脸上洋溢著喜气。
鼻子一酸,眼泪再也禁不住。我默默地乞求著,希望官轿早些过去。
可这轿车偏偏停住了,一个粗重的女声响起,是那熟悉的乡音:
“晚儿,明儿,是你们吗?”随著声音,轿厢里撞出一个红绸衣裳的老妇人。
妇人的衣服很亮很新,收拾得很整洁,粗手大脚,长得十分结实。
是学士娘子。
学士娘子是老家黎学士的娘子,黎学士是个读书人,爹爹的远房堂弟,读了30多年书,赶了20多年考。
黎学士没有儿子,女儿嫁的远远,他只会读书,他娘子也不会针奁。
娘在的时候常常帮他们缝缝补补,爹爹回家,也短不了捎去一点肉。
黎学士也常常写了红纸春联让爹爹带回来,喜气洋洋地贴在门上;学士娘子也经常帮我们喝开欺负我们的男孩子,把我们领回家去。
妹妹拉住学士娘子的衣角,眼泪汪汪地正要开口,她却一眼看见了那块木头牌子。
她一**坐在木牌前,像村里每一个吊丧的妇人一样哭唱起来,我们姐妹跪下,陪著一起哭。
王剑远远地躲开,他不知该怎麽做。
“你们今後怎样打算?”哭了很久,她问道。
我们今後怎样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们只剩下3个人,两把剑,3张嘴。
“跟我进京吧,你叔父刚刚做了翰林,我们身边又没儿女。”
我为难地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学士娘子恳切的脸。
“……我们不会白吃饭的。”我咬咬牙,低低说道。
学士娘子朗声笑了,用衣襟擦了擦妹妹的泪眼。
“这个小哥是谁啊?”
“他……他是爹爹的徒弟……”妹妹喃喃说道。
“我叫……我叫王小三。”他突然开口了……
我叫王小三,师父的徒弟,我会赶车养马。
我并不想跟这个粗声大嗓的官亲去什麽京城,但我答应过师父,不能离开晚儿明儿,至少现在不能离开,不能这样离开。
我是小三,我不是王剑。
学士娘子看著我的身板,点了点头。赶车的老把式年高体弱,又整天惦记著村里的几亩薄地。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
晚儿明儿总和官太太一起,尤其是晚儿,她总是被太太怜爱地扯在车里同坐。
明儿却坐不住,经常溜到马头边和我说话。
想起师父时她眼圈会一下子红起来,但她已经能偶尔笑著和我拌几句嘴了。被缠得没办法时我会向她许愿,答应陪她逛京城的庙会,答应为她刻一匹木马,或者一个木头老鼠。
几个随从小心地跟在车後,童头儿骑著驴护在车边。
童头儿是从京里专程来接官亲的护院头儿,叫踢破天童大海。
童大海四四方方的身子,四四方方的脑袋,拿著一柄四四方方的铁锤。
赶路的时候他总是骑著驴赶前赶後,嗓门很大,腰板挺得很直。
歇的时候他会很殷勤地各处查看,扳著脸,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著其他随人。
他很喜欢喝酒,喜欢叫别人“老弟”,喜欢和人掰腕子。
他也叫我“老弟”,但不和我掰腕子,他看见我的剑,想让我练一练。
我笑著摇摇头。我不喜欢当众练剑的。
於是他练。
他掖好衣角,立个门户,一声断喝,场中已分不清人影锤影。烛火也陡地一暗。
两个随从拿著水勺,一勺勺泼向圈中。
又一声暴雷似的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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