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面,应该有家里用的上的、值钱的东西吧?
我捡起一件长长的、说不上名字的东西,太重;又捡起一把长刀,血珠从刀上滴下,滴在我手背上,我大叫一声,把刀扔出好远。
叫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尸堆中踩来踏去,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啊~”
声音虽轻,却真真切切。
这是我在这里看见的第一个活人,死人堆里的活人。
他的脸上已无多少生气,望著我的眼神,却像春风般清澈。
不知怎地,望著他的眼神,我一下子忘了害怕。
“你、你不要紧吧?”我走过去,俯下身,扶著他的肩膀。
“救、救救我……”他想举手,但终於没有举起来。
“可是、可是……”从这里到神社很远,他这麽重,我、我……他的眼神像春风一般,令我心神摇动,心乱如麻……
我的脸上突然有些温暖,有些润湿,凝神看时,却见一匹浑身是血、鬃毛乱的像稻草的老马,正舔著我的脸颊。它的一只眼已经瞎了,另一只眼里,闪著星星泪光。
“它、它是稻太郎,我的朋友。”
稻太郎是他的朋友,却也像是我的朋友。
等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他弄上马背,等它跑起来,我才知道,它不但是匹伤马,还是匹瘸马。
但稻太郎仿佛能听懂我的话,知道该往哪里走,该怎麽走。
我气喘吁吁地跟在马後,望著在马背上起伏的他,他又昏了过去。
他是谁?家里还有什麽人呢?我为什麽要把他拣回去?
夕阳下,爷爷立在神社外面很远的路口,焦急地走来走去,犬助脸色惨白,怯生生地立在边上。
我惊喜地大声喊叫起来,喊的是什麽话,我自己都听不明白。
爷爷紧步奔过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边的一人一马,半晌,点了点头:
“犬助,没事了,回去罢!”
顾不得看一眼犬助匆匆的背影,我们赶紧把马上的垂死者抱下来,抱进屋。
“他伤得不轻啊,不过……”
爷爷话音未落,只听得门外“扑通”一声,出门看时,稻太郎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眼里还汨汨流淌著泪水。
他叫田作,住在甲斐的泉流村,家中已没有一个人。
他很壮实,可是两只手上,只有7根手指:
“两根是从前断的,这次只断了一根。”他总是笑著说道。
但提起稻太郎,他的脸色总会像阴天一样黯然。
“那天,村里许多人在设乐原拣到了值钱的宝物,但他们都不如你会拣啊!”爷爷说这话时,脸上就像春风吹过。
“爷爷……”我低下头,满脸通红,仿佛春风里盛开的花朵。
春风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连子川上的野鸭又渐渐多了起来。
神社的布施越来越丰盛了,是啊,太平已经很久,连大阪城的大阵仗,也早已成了和歌,成了故事,成了老人酒杯里说不完的闲话的一部分了。
神社的一侧,稻太郎的墓地上也挂满了善男信女的小幡,神马稻太郎的灵迹,像连子川水一般,流传不息。
“小三太!你怎麽能这样!”
田作捋著白须,气呼呼地跺著脚。
小三太显然并不买帐,一面往门边蹭,一面嘟嘟囔囔:“爷爷就是不讲道理……我说的本来就没错……如果不是天下太平,没有人打仗,我就可以去大名家里当武士,再不用当什麽没出息的农民了!”
田作气得连声咳嗽,颤颤巍巍地伸出残缺的右手,去抓墙边的扫帚。
小三太见势不妙。一溜烟地跑出门去,边跑边嚷嚷:“我就是不喜欢太平,就是喜欢做武士……”
田作追到门边,倚著门框,大口地喘著:“这个兔崽子……”
我急忙过去扶住他:“何苦呢,和孙子怄气!”
“这小子、这小子……打仗是那麽好玩的吗?是……”他已经平静了许多,口中却兀自喃喃不止。
又一阵春风荡起,檐下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悠扬之声。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脸上都漾开了春风般的笑意:
“多好的春风啊,该忙田里的活计,也该去看看爷爷和稻太郎了。”
屋外,春风里,山间的松涛连绵起伏。
“甲武信岳山上的积雪,也该开始消融了吧。”田作小声地嘟囔著,用剩下的7个手指,去拨开稻太郎墓顶的青草。
(续完)
………【第一章】………
天文12(公元1543)年,又一个收获的季节。wWw.23uS.coM
天空清澈得像大海,大海清澈得像天空,连远处鹿儿岛上高高的开闻岳,都仿佛近在眼前。
町外的一片开阔地上,从四乡八村聚拢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空地的四角,一面面八丈大鼓已在孩子们的欢呼和簇拥中高高地架起。
除了小原良节,还有什麽,能比一年一度的收获祭,带给小小的种子岛人这样多的快乐呢?
咚咚咚~~~~~鼓声响起,拥挤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祭神了。
开镰谢神,仪式自然是隆重的,今年的收成也的确不错。可是劳累了3季的农民们,更关注的却不是场中忙碌的祭祀人等,而是即将登场的舞女们、已溢出香气的萨摩烧酒,和永远聊不完也听不完的酒话,真的,苦命的人们,一年中这样的日子,又能有几天呢?
仪式还在进行中,一些急性子的男人已拍开了酒封,端起了酒碗。已是秋上了,天气渐渐有点凉了,可种子岛秋天的太阳还是那麽火热,就像汉子们喉头的烧酒,就像少年们射向舞女的眼光。
场子的一角,一个少女安静地站著,她既没怎麽说,也没怎麽笑,可每一双无意中望向她的眼睛,都会不由地停留下来,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登时觉得太阳不再那样火热,烧酒不再那麽诱人。
“今年开镰用的镰刀,又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杰作啊!”
少女身边的健壮少年一边竭力护持著少女,不让她被拥挤的人群挤到踩到,一面跷脚望著场中,眼里闪著激动豔羡的光芒。
今年开镰用的镰刀,是这个健壮少年铁一郎的师父、种子岛最好的铁匠金太郎的杰作,去年也是,每年都是。
“种子岛只有这一点点大,又没有几块平地,收成好也好不到哪里,浓尾平野的稻田,就像大海一样望不到头,他们的收获祭,才……”一个矮胖的年轻人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著,一边拼命像少女身边蹭过来。铁一郎侧身挡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平次,和他的爸爸爷爷一样,是个各地行走的小商贩。
不远处的前面,一个老者慢慢地说著,头也不回:“种子岛是小了些,可别处有这样的太阳吗?别处的稻子能一年熟两次吗?唉,现在的年轻人……”他突然顿了一顿:“阿菊,你父亲呢?这样的场合怎麽能少的了金太郎?”
“刚才城里的老爷派人,把父亲叫去了。”那个少女,金太郎的独生女儿阿菊声音轻柔如向晚的微风。
“种子岛老爷叫金太郎……不是又要开战,让铁匠打造兵器吧,那样……”老者喃喃地自言自语很快被冲天的酒气吞没,鼓点如雨,舞已经跳了起来,喧呼劝酒的声音也越来越响亮纷扰了。
阿菊微微皱了皱眉,向後小小退了一步。
“阿菊,你今年怎麽不跳舞?前几年你都是岛上跳的最好的女孩啊!”铁一郎小心地护著她,不解地问道。
阿菊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其实跳得很好,也很喜欢跳舞的,可是近来忽然变得特别容易害羞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麽。
两个人扶持著往酒气不那麽重、人不那麽多的地方去,不停地和熟或者半熟的人碰撞著,相互打著招呼。小小海岛,不熟的人实在太少了。
“阿、阿菊……”
声音伴著浓重的酒气飘来,一个老者腋下夹著个布包,一手提个酒瓶,一手端著酒碗,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
“您又喝成这样……”阿菊小声地埋怨著,和铁一郎一起抢过去扶住父亲。看见是有名的金太郎师父,很多人转脸过来,远远地大声打著招呼。
“我、我今天高兴,你们、你们知道吗,这瓶酒是、是种子岛老爷赏赐我的,你们、你们闻闻……”
铁一郎羡慕地咂著嘴巴,阿菊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对於她,所有酒的气味和所有醉鬼的气味,都没有什麽区别。
金太郎一口喝干碗中酒,然後又斟,却只斟了半碗,他晃晃酒瓶,酒瓶空了。
他懊恼地扔掉空瓶,摸索著打开腋下的布包,颤抖著拎出一根黑黝黝的铁管子来:“这、这是老爷交给我的,是、是南蛮贡献的铁炮,轰……”他端铁炮的手颤颤巍巍,端酒的手却纹丝不动,嘴里不断发出轰轰的古怪声响。
“铁炮?是去年西村小浦那几个漂来的南蛮送给老爷的礼物吧?据说比天雷都厉害啊,怎麽……”铁一郎好奇地摩挲著炮身,不过2尺长的铁管子。
听到稀奇的话题,周围渐渐围拢了一些人。金太郎更高兴了,摇晃著把铁炮举起来,胡乱地比划著,嘴里“轰轰”嘟囔个不停。
阿菊的脸色有些变了,她不喜欢这样:“咱们回去罢。”
“轰轰~~”金太郎恍如未觉,继续兴高采烈地比划著,嘟囔著。
阿菊突然劈手夺过酒碗,一把扔了出去。
“哎唷~”随著酒碗的当啷声,传来一声惊呼。
阿菊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她转脸望去,却不由地发出一声更大的惊呼。
那是一个高大的怪人,皮肤白的像盐,眼睛蓝的像海,金黄色的头发仿佛遍野的稻穗,湿漉漉地,还在滴著酒。
“鬼!鬼!”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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