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要建设国际化大都市,我们的城市道路面积必须达到百分之28,城市绿化面积必须达到百分之35,城市未改造社区面积不得高于百分之五,呃,你们原先住的地方,将被彻底,彻底改造成绿地,你想想,你想想,有花,有草,有鱼……这样的环境,你们难道不喜欢?国内外的朋友们难道不喜欢?呃,你们啊,说了也是白说,要不你们怎么当钉子户呢?你们就不脸红么?你们就不该好好想想么?”
于是李国庆一直脸红,于是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满是泥点子的裤管,和对面那双干干净净的皮鞋,于是他糊里糊涂地出来,糊里糊涂地走着,糊里糊涂地打算好好想想。
这是哪儿?
这里静静的,有花,有草,有鱼。
其实他也喜欢花,喜欢草,喜欢鱼,小珍小宝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有这许许多多的人,要给这些花花草草搬家腾地方;他只是更不明白,他们怎么就碍了这些花花草草的事了?难道这些花草鱼虫养在那儿,天下人都可以看,却独独没有自己的份儿么?难道真的有人喜欢没有住户,没有家长里短,没有菜市场和自行车,只有这些花草鱼虫高楼大厦的城市?
“你们就不该好好想想么?”
他在想,他一直在想。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从以前的单位到出走的前妻,从上月的180块下岗补助到小珍小宝的眼睛,最后,他想到了答应孩子们的盒饭。
小河边就停着部半旧的黄鱼车,黄鱼车上搁着几排半旧的搪瓷盆,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妇人正殷勤地吆喝着,一边用毛巾驱赶着苍蝇。
他叹了口气,趿拉着破鞋,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慢慢摸着口袋。
他的脚步突然顿住,手也始终没有抽出口袋。
妇人静静地看着他,他的脸红了。
他的眼里露出一丝乞求的神色,嘴唇颤抖着,却始终开不了口。
妇人一直看着他,眼里也露出一丝乞求的神色来。
这里静静的,有花,有草,有鱼。
“城管来了,快……”
转眼间,黄鱼车,妇人,车上散发着香气的搪瓷盆,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花,草,和湖里大大小小的鱼。
李国庆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看天,又看看地。
天蓝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
地上脏脏的,路的一边,丢着几个用过的饭盒,饭盒里剩着些饭菜。
他犹豫半晌,终于慢吞吞地蹲下,慢吞吞地伸出手去。
他突然触电搬缩回手来,抱住头,发出一阵嚎啕。
周围静静的,有花,有草,有鱼。
“李国庆,瞧你这窝囊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座桥,高也足有五六尺罢?桥下的潭水,深也足有五六尺罢?
潭水如镜,只有鱼儿,不时翻起几圈涟漪来。
潭边,两根泛黄的竹鱼竿细细弯弯,轻轻点着水面;两顶破草帽下,两张满脸皱纹的脸。
一个老头儿抱着鱼竿,不时摸起身边掉瓷掉得看不清颜色的大把缸,悠闲地呡上半口白水;他的身边,另一个年纪稍大的老头儿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抽剩的烟头剥开,用纸小心地卷起,他的身前,插在石缝里的鱼竿,正和着他的双腿,一起一伏地晃动着。
他们的头发已经全白,他们的衣衫又旧又破,可他们的神色却如潭水般安详。
不知不觉地,李国庆走下桥,走近他们身后。
他们回过头,笑了笑,李国庆也笑了笑。
“嘘~~”
大把缸突然伸指掩口,凝神提竿,一条五寸来长的小鲇鱼倏忽间被甩出水面,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蹦跳着。
“9条。”
烟头不紧不慢地用口水沾住烟纸,不紧不慢地说道。
大把缸小心翼翼地摘下鱼钩,把鱼放进一只小塑料桶里,一本正经地数了两遍:“9条。”
他慢慢站起身来,拍拍**上的土,伸了伸懒腰,提起小桶,连鱼带水,一齐倒进了潭中。
“您……”
李国庆忍不住叫了一声。
烟头叼着纸烟,慢吞吞地也站起来:“活着不容易啊,我们老了,最清楚这个理儿,虽然不易,活着总是活着,能活,为什么不让它活呢?”
李国庆的眼睛突然湿润了,潭里,一条小鱼跃过,溅起一串水花来。
大把缸蹲在空桶边,望着他,笑着,随手拾掇着铺在地上当座垫的塑料袋。
他突然觉得,自己该回去了。
烟头拎起自己的桶,正要往潭里倒,却突然停住:“这桶鱼送给你罢,能活,为什么不活呢?”
塑料袋里的鱼还扑腾腾地跳着,夕阳暖暖的,好像适才潭边老人们嘴角挂着的微笑。
李国庆的破鞋还趿拉着,脚步却变得轻快了。
他觉得很饿了,小珍小宝一定更饿罢?
活着不容易,不容易也要活着。
棚里的孩子们,一定等急了罢?
废墟,剩了半截的水管汨汨地流淌着自来水。
棚子在哪儿,小珍小宝又在哪儿?
李国庆仿佛一下子没了半点力气,手一松,塑料袋跌落在地上。
“下午市容办来过,棚子……东西王主任搬去自己家院子里了,小珍小宝也……”
夕阳暖暖的,远处没拆的房顶上,几缕炊烟飘起。
地上,塑料袋口敞开着,几尾鱼儿在泥水中挣扎,跳动。
李国庆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把鱼一条条捡起,在水管下冲洗着。
虽然塑料袋破了,至少鱼还活着。
“至少都还活着,至少。”他自言自语着,一边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完)
………【(一)】………
这是今年新绛城里的第一场霜。(看小说到顶点。。)
地上,薄薄的一层白;周围,厚厚的一片黑。
远远的,不知谁家的狗,冷不防颤抖着嘶叫了一声,鉏霓不由得一个寒噤,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他的心陡地一紧,急忙稳住身形。虽是初霜,树上的枯叶却依旧很密,夜色中,巨大的树冠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突然刮过了一阵秋风。
他轻轻吁了口气:凭自己的经验,他知道,屋里的那个人是不会发现自己的。
“你的轻功这样好,如果去偷寻常商贾富户,根本不会失手。”
鉏霓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手,也是在初霜之夜,也是在这样的卿士朱门。
“我这样的人,怎肯去偷那些寻常人家?”
他凌空蜷缩在绳网中挣扎不得,却偏偏迎着熏灼的松明子,努力睁大双眼,直瞪瞪地望着檐下那个肥胖无须的卿士。
那卿士笑了:
“不错,不错,你真是个很特别的飞贼,可再特别的飞贼,终究还是飞贼,来人!”
几重深院,喏声夹杂着回响,正不知应者多少。
鉏霓惨然一笑,紧紧闭上了双眼。
“放下来,给他吃饱喝足,然后带来见我。”
这是间密室,两张座席之外,惟有一灯如豆。
“你好名。”
那卿士面无表情地平视着他。
他咬着嘴唇,默然。
卿士忽然笑了:
“可惜你选错了行,贼是不能出名的,事实上,越出色的贼,越不出名。”
鉏霓仍然咬着嘴唇,但脸色已有些变了:
“我叫鉏霓。”
卿士微微摇头:
“这不重要,反正除了我,不会有人知道;即使知道的,比如我,也会很快把这个名字忘掉的。”
鉏霓默然,脸色更苍白了。
“但我现在有个机会给你,如果你帮我做成一件事,你将一定会出名,会很出名,一定。”
卿士忽地双手撑着座席,身体一下子前倾过来,一双眼睛灼灼放光:
“你必须答应我,你别无选择。”
鉏霓的嘴唇咬破了,血珠一滴又一滴,滴在座席上:
“我这就去。”
卿士又笑了,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
“不是现在,你现在的身手,可以进得去,却无法做的到。”
后来他知道,这个卿士叫屠岸贾。
从那以后,又过了多少日子?
鉏霓想不起来,因为自那天以后他就再没见过天日。那暗无天日的大黑屋子里,和他相伴的,除了时隐时现的一群蒙面人,就只有一把剑,一把寒光闪闪的剑。
直到几个时辰前,他才又见到已有些陌生的夕阳,和屠岸贾那张永远不会忘记的脸。
“我刚刚试过你的剑法,晋国能胜过你的剑客不下五百人。”
他的声音很冷,面前的鼎却呼呼冒着热气。
“多吃些,一定要吃饱。”他顿了一顿,脸色和悦了许多:
“但能飞过三重三丈高墙而不被发觉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是你的对手。”
他双手一翻,几上多了个漆匣子,匣子里盛着一口剑,一口黑色的剑,幽幽的没有半点光泽:
“现在是二更,五更之前,你必须潜入相国府待漏阁,取下相国赵盾的首级。”
“不论成功与否,你的名字都将与相国并称。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拒绝。”
鉏霓一言不发,大口嚼着从鼎里捞出的牛肉,良久,他长身而起,黑剑已无声在手:
“找人带路。”
天上仿佛有些月亮,地上仿佛有些霜。
“不论得手与否,都不要回到这里来。”
在他跨出门槛的刹那,屠岸贾的声音最后一次在身后响起。
鉏霓不答,大踏步走进月色之中。
地上,薄薄的一层白;周围,厚厚的一片黑。
“这是今年新绛城里的第一场霜。”
带路的人笼着大袖,头也不回地嘟囔着:
“相国府有五重院落,待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