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忘记了哦。”她胡乱一扬手,转身三步一绊,两步一停地出了小酒馆。
抓田鼠,是需要技巧的。
水无儿蹲在小庙里烤田鼠吃,这青衣公子只请她喝酒,却不请她吃东西,真是抠门。该着他百里府穷上一百年。
她一边烤田鼠,一边哼哼唧唧地唱起来:“见见之时,见非是见,见犹离见 ,见不能及。”句子本是《楞严经》的句子,调子却是郊野流行的男女示爱的《春泥小调》,那前朝译经的大和尚要是能听到这样古怪的组合,只怕舍利子也要气爆了。
唱完了《楞严经》,她又开始唱“先帝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不料田鼠的香气却招来一个饥肠辘辘的家伙。
那家伙从小破庙的小破房顶上倒挂下来,脑袋正垂到水无儿面前:“我要吃田鼠!”
水无儿被他吓了一跳,抱着田鼠打了个滚。
火光明灭中,水无儿瞧见了那人的脸孔,正是尹碧瞳那张美不胜收妖里妖气的脸。
“我要吃田鼠!”尹碧瞳鼓着颊叫道。
水无儿打了个哆嗦。
“要吃自己抓去。”
“我要吃你手上那一只!”
“尹碧瞳!”水无儿咬牙切齿。
“你不给我,我就杀了你!”
水无儿忽地冷静下来。她盘膝坐下:“那你就杀了我吧。”
尹碧瞳一愣:“你不怕死?”
水无儿含笑一指:“□荡,你的头发烧起来了。”
易容成尹碧瞳的尹丈丈呜哇叫起来,迅速从梁上跳下来,一把抓掉头套,露出她原本的面目。
“你怎会知道是我?”尹丈丈气急败坏地问。
谁让有人蠢到从火堆上面倒吊下来?那样的烈火燎着头皮,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见不是真的头皮。
“铮”的一声,尹丈丈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镶着蓝宝石的小匕首,抵住水无儿的颈子。
“我问你,刚才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百里青衣?”
水无儿讶然:“你居然跟踪我?”
尹丈丈面上一红:“少废话!你是不是把尹碧瞳给你的东西交给他了?”
“尹碧瞳给我东西了么?没有啊。”
“哼,尹碧瞳今日进百里府,为的就是这样东西。我眼看着你亲手给了百里青衣了!”
“尹碧瞳将那东西塞给我,并不曾问过我肯不肯。那么,我把这东西给谁,他也就管不着。”
“你……你强词夺理!”匕首向里几寸,水无儿颈上滴出血来。“我叫尹碧瞳杀了你!”
水无儿叹气:“□荡,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尹丈丈怒道:“我当然可以!”
“你怕杀了我,不好向尹碧瞳交代,这也是很正常的。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过是尹碧瞳顺手挑的替死鬼,你杀了我,尹碧瞳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
尹丈丈死死瞪着水无儿,咬了咬唇,忽然反手将匕首收回鞘中。
“我不杀你。”
水无儿有些失望:“你们怎么都这样呢?难道杀人不眨眼的英名都是假的?”
尹丈丈冷哼:“你这个女人,原来是真的不怕死。哼,我不杀你,却不是怕了尹碧瞳。我是觉得,杀了你,反而是中了你的圈套。本姑奶奶最恨中别人的圈套了!”
水无儿好笑地摇摇头。
尹丈丈却变脸变得十分快,一把抢过水无儿手里的烤田鼠,边吃边道:“你刚才唱的那是什么曲?我昨个刚听人唱过一模一样的呢。煞是好听,也教教我吧。”
水无儿看也不看她:“你不是杀石漫思去了么?可杀成了?”
尹丈丈瞪圆了眼睛:“尹碧瞳连这事也告诉你?”
水无儿自言自语道:“自然是没有杀成了,要不还不早吆喝起来了。”
“水无儿,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不成!”
“唉,只怕你是吃了人家的亏了吧。听说石漫思身边有许多能人呢,随便一个就能打得某些人满地找牙。”
“……”尹丈丈觉得自己千真万确是忍不下去了,她今天非把这姓水的女人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握了握匕首柄,却又放开。她忽然嘻嘻笑起来:“水无儿,我不杀你,照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哦?”水无儿很配合地做出好奇的样子。
尹丈丈阴笑起来。
石漫思本没什么难对付的,难对付的是石漫思身边的那个穿黑衣的冷面兽。那个男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见了生面孔就动手,害她栽了好大的跟头!哼,她就不信,水无儿在那个叫岑律的面前,还能这样巧舌如簧!她吃过的亏,她要水无儿十倍百倍地品尝。
于是,水无儿满怀期待地晕了。
第六章 争那闲思往事何(一)
一条黑影飘入殷府的葱葱树影中,诡若鬼魅。
他足下点过庭中几株古松,施施然降落在一间厢房门口。
庭中静寂得不正常,厢房中透出昏黄的烛光。黑衣人挑破窗纸,确定房中人皆处于沉睡中,这才动作轻巧地推开房门,侧身窜入。
一个丫环打扮的女子趴在床边,而躺在床上熟睡的,正是传说中刚刚苏醒的筠夫人。她面容明艳端庄,仿若牡丹浴雪般清寒。
来人伸出一指,悄无声息地点住丫环的死穴,她身子一软,便失了气息。而后,他转向筠夫人,正待如法炮制,却犹豫了一下,发出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半晌,他口中喃喃自语了一番,便再不留情地痛下杀手。
就在黑衣人的手指即将触及筠夫人身体的一霎那,一只不知由何处伸来的手准确地扣住他的手腕,力劲瞬间注入他筋脉。
他痛叫一声,挣开扼制的同时飘后一丈。定睛一看,才发觉方才制住他的竟是他以为已死于非命的丫环。
不,不是丫环!此人发髻蓬乱,身形高大,五官深刻,面上尚带几分暴躁与不满,分明是个男人!
中计了!
黑衣人心下大骇,也不理筠夫人如何,转身破窗而去。
那假扮的丫环也不追赶,皱了皱眉,大嚷道:“就这么个货色,竟然还劳动我铁衣公子男扮女装,大哥,你欠我一回!”
他大摇大摆地踏出房门,果然见到门外守株待兔的百里青衣和百里寒衣已将黑衣人制住,此刻他肩受重创,一大片殷红在迅速扩散。
百里青衣笑盈盈道:“三弟容貌清秀,扮作女子比较可信。”
百里铁衣冷哼一声,本想道:你扮来试试,可信度一定更高。然而想到他一向尊敬的大哥扮成女子的样子,又只好自认倒霉:“总之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受伤的小乞丐也交给我,扮女人的差事也交给我。”
就算他大哥生的再好,一向光明磊落,正气凛然的青衣公子摇身一变为娇滴滴的美娇娘,能看么?
百里寒衣带着他惯常的友好笑容蹲下来:“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怔怔地瞪住百里青衣:“不,不可能的,你现在明明应该在……”声音清澈悦耳,这杀手竟是名女子!
“在严府是么?你能得知严寻道请我赴宴,实属不易,不过我中途离席,你却难以预料。”百里青衣并未上前揭下她的面纱,只因面纱下是怎样的面孔,他已了然于胸。
“可……”黑衣人又待发问,百里铁衣却已不耐烦了。他上前一掌揭开黑衣人的面纱,一张清冷如玉的面容映入眼帘,他不由得愣了愣。
拥有这样一张脸的人,不应该是手沾血腥之人。
黑衣人心知大势已去,苦笑:“青衣公子饶过我第一次,必定不会再饶我第二次了吧?”
那一张脸,分明就是当日绝色楼中的花魁娘子翠笙寒。
百里寒衣狐疑地看了百里青衣一眼,而后道:“姑娘,还请将派你来此的人的姓名直言相告。”
她再次苦笑:“青衣公子该知道,我这种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不会知道主顾的姓名的。”
“那么,翠姑娘该知道雇你杀人之人是男是女,年约几何,相貌如何了?”
翠笙寒眸中挣扎不已:“我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年约几何,相貌如何。”
百里青衣眸色微冷:“那么方才你在房中所使的点穴手法,是谁人所教?”
翠笙寒惊恐地瞪着他:“是……是那个人。青衣公子如何猜到?”
百里铁衣怒道:“这女人真是多话,快快说出实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铁衣公子大可直接杀了我。”翠笙寒仰起美丽的颈子,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泽。“无痕”的杀手,在执行任何一个任务时,都要抱定必死的决心。
百里青衣皱了皱眉,他并不欲杀她,也不打算对她用刑。这女子虽与芳颜醉同列“无痕”第三杀手之名,性格作风却与芳颜醉大不相同。她所杀之人皆是贪官污吏强盗匪徒,从未杀过无辜之人。正是了解了翠笙寒的背景,他上次才会放她一马,却不料她这一次竟敢闯上殷府来刺杀筠夫人。
百里青衣待要详细问她,却冷不丁听到厢房中传来碰撞之声,他鹰一般迅捷地掠入房中,正瞧见筠夫人还安睡在床上,而一旁的桌上被谁用什么东西打出一个孔来。
说时迟那时快,天外飞来一道如鹤的白影,掠了翠笙寒便飞过层层屋檐,消失在月光之中。
百里青衣转身,百里寒衣和百里铁衣果然都随他进入屋中,而这正中那白影的下怀。
“青衣公子,得罪了!”远处回飘起一声朗笑。
“我们竟让她……逃了?”百里铁衣不置信地大吼。
百里青衣深思地看向窗外:“是我疏忽了。我犯了两个错误。”
“哪两个?”
“第一,不够自信。我应当相信,没有人能够在我未察觉的情况下进入房中。第二,我错估了另外那人的身份。”
“另外那人?不是那女杀手的同伴么?”
“不,他只是个路人。”
“路人?”
“不错。而且是一个经常‘路过’别人家里的路人。”
百里铁衣还在兀自莫名其妙中,百里寒衣则皱眉道:“让他们逃走,真的没有关系么?”
百里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