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大小姐。”他行了个礼,“别怪无过阻拦,夫人已经决意归隐了,从此不问世事,上次乔逢朗在门口跪了一日,都没有见到夫人的面。”
殷悟箫向前走了几步:“无过公子,我不用见到夫人的面,只请你替我送几件东西进去给夫人,行么?”
她取出一方锦盒,捧到无过面前。
无过皱眉:“夫人如今已经绝情绝念,莫说是金银珠宝,就是将整个天下捧来,夫人也不会动心的。”
殷悟箫笑了笑:“木教主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做到绝情绝念呢?”
“殷大小姐,我敬你三分,却不代表能容你任意折辱夫人。”
“无过,我不是折辱你家夫人,我是明白她心中还有心结未解。”殷悟箫恳切地捧着锦盒,将盒盖打开,“这盒中,既非金银,也非珠宝。”
无过往盒中看了一看,脸色立时大变。
盒中左右各放了一本书,左边的是《灭魂绝杀》,右边的是《圣毒经》,两本书上,各放着一块血玉玲珑坠。
无过震惊地看着殷悟箫:“我穹教三件至宝,如今都在你手中。”
殷悟箫颔首:“请将这几件东西拿去给木教主。”
无过接过锦盒,手指竟难以抑制地颤抖。入屋之前,他转身对殷悟箫道:“殷大小姐,你为了青衣公子,能做到这个地步,无过佩服,却也觉得可怜。”
“怎么讲?”殷悟箫挑眉。
“你难道不知道,痴心女子负心汉,这句话么?”
殷悟箫淡淡地一笑:“请把这锦盒送进去吧。”
过了片刻,茅屋中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裂了。
齐叔有些担心地望着殷悟箫,却收到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又过了许久,无过捧着锦盒,走出门来,脸色惨白。
他将锦盒递还殷悟箫:“殷大小姐,请回吧。我家夫人说了,这些东西,打动不了她的心。”
殷悟箫沉默地接过锦盒,慢慢道:“谁说,我要用这些东西打动你家夫人的心?”
无过一愕。
殷悟箫捧着锦盒,立在门前,声音抬高:“木教主,我知道你能听到我的话。贵教的这三样至宝,如今你或许真的是不稀罕了。可是这宝贝背后的故事,你难道不想知道么?这世上,如今在没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真相了。”
门内寂静无声。
无过和齐叔都屏住了气息。
殷悟箫再道:“三个月前的那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阿离哥哥究竟为何而死,逢朗哥哥为何性情大变,甚至筠姨为何处心积虑地设下这样一个骗局,这些,你难道不想听听么?”
门内静了片刻,终于响起一个颤抖的声音:“我……我不想听。”
殷悟箫叹气:“你当然可以不听,可是你心中的那个结,便永远也打不开。你可知道,阿离哥哥的墓,就在这山谷的另一端?你可知道,逢朗哥哥就在墓碑旁盖了一座茅屋,离群索居?”
“木教主,这三十年来的事情,很多我都是最近才知道的。三十年了,你过得并不容易。你我都是女人,都容易活在自己的幻想中。你不想知道你这三十年的生命里,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幻的么?”
木菀风仍然没有回答。
殷悟箫词穷了。此刻,她唯有静静等待。木菀风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终于,屋内的木菀风出声道:“殷丫头,你很聪明。”
殷悟箫欣慰地笑了:“多谢木教主赞赏。”
“以你这样的聪明,为一个男人这样低声下气,不觉得是在轻贱自己么?”
殷悟箫一愣。
屋内又长叹了一声:“你进来吧。”
房门再度敞开,殷悟箫所见的,依然是一个灰发垂肩的背影。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三件东西,你都是如何得来的了。”
殷悟箫将锦盒放在她背后的桌上,伸手一件一件的取出。
“第一件,是这《圣毒经》。三十年前由妙手毒姝玉楠儿自穹教盗走,后来玉楠儿与百问神医相恋,《圣毒经》便到了百问神医手中。后来穹教姜厉教主入中原,玉楠儿为求脱身,对自己下了‘求不得’之毒,虽然保全了性命,却让自己的体质带了流毒,还祸延后代。后来,玉楠儿为了保全腹中胎儿,离开了百问神医。百问神医恨这《圣毒经》内的‘求不得’之毒害了自己的妻女,亲手将其焚毁。我手上这一本《圣毒经》,是后来玉楠儿凭着自己的记忆重新默写出来的,一直就藏在殷府。”
“好,好。”木菀风轻笑,“宣何故没有骗我,他居然真的把《圣毒经》给烧了。”
殷悟箫接着取出第二件东西。
“这第二件,就是这《灭魂绝杀》。三十年前,是木教主你,亲手将它盗走,带到中原。后来,你和乔帮帮主乔百岳一见钟情,乔百岳得知了你身上有这样一本武林秘籍,便在逢朗哥哥出世之后,连同逢朗哥哥一起从你身边夺走了。”
“不错,”木菀风苦笑,“我归教之后,教中众人只知我遗失了《灭魂绝杀》,却不知道这本书,是和我儿子一起,被乔百岳那个杀千刀的给硬生生抢走的!”
殷悟箫静下来:“你仍恨他。”
“不错,我仍恨他。”木菀风的肩头微微颤抖,“正是这种恨,支撑我,活到今天。”
“你以为你没有得到,所以才恨。可是你不知道,得到了的人,比你更加痛苦十分。”
“你是说筠夫人?”
殷悟箫想起筠夫人,眸子黯淡了几分,她攥紧了手中的《灭魂绝杀》。
“筠姨在嫁给乔百岳七年之后,才发现逢朗哥哥的生母是一个叫木菀风的女人,而乔百岳的心中,始终也就只有一个叫木菀风的女人。筠姨发现了这本《灭魂绝杀》的藏匿之所,她妒恨之下,开始偷学这本书上的武功。她的武功逐渐精进,于是在江湖上成立了一个叫做‘无痕’的暗杀组织。”
“又过了几年,阿离哥哥来到中原,被乔百岳囚禁在去云山。筠姨偶然得知了此事,更是恨意难当。于是她暗中挑拨逢朗哥哥和阿离哥哥之间的关系,最终唆使阿离哥哥做出了弑兄之举。在阿离哥哥从去云山消失的同一天,筠姨将《灭魂绝杀》从乔百岳的书房中盗走。乔百岳误以为是阿离哥哥盗走了《灭魂绝杀》,却又不敢声张,临死前才写信给百里府上一代的金蝉公子,委托他查清此事。”
“你的姨娘,是个恶毒的女人。”木菀风轻轻地说。
殷悟箫幽幽叹气,再拿出剩下的一对血玉玲珑坠:“这一对血玉玲珑坠,原本由姜厉教主保管。姜厉教主入中原之后,把它们送给了我娘。”
“你娘的确是个超凡脱俗的人物。我认识她时,她就像你现在这么大。”木菀风的声音似乎穿透了时间的浓雾,回到了三十年前的江湖。“她连百里蝉都不放在眼里啊,仿佛这世间的男子,都不值得她动一动眉毛。”她话中带着自怜之意,“殷丫头,你娘,的确是我一生最佩服的人。”
“我娘那时,大概只是没有遇到让她动心的人。一旦遇到了,她也愿意为他退出江湖,为他生儿育女。”
木菀风静了半晌:“阮无忧的女儿,居然是这样儿女情长的女子么?”
“木教主,你也曾经儿女情长过。就算那结局并不美好,可是那些感情,却不是假的。”
木菀风一怔,眸中霎那间布满了泪水。
“殷丫头,你说这些话,并不是因为你天真,而是因为,你想用这些话打动我。”
殷悟箫淡淡地一笑,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说:“这对血玉玲珑坠,我娘在生我之前,将其中之一送给了逢朗哥哥,作为我和他订婚的信物。而另一个,自幼我就随身佩戴。逢朗哥哥遇害的时候,血玉玲珑坠仍在他身上。后来他失忆之时,在洛阳将这血玉玲珑坠在当铺当了。筠姨命宇文翠玉从我身上取走血玉玲珑坠,没有成功,而逢朗哥哥的血玉玲珑坠也随着他的失踪而下落不明。后来筠姨又寻到了逢朗哥哥,帮助他回复了记忆,终于得知了他的那一块血玉玲珑坠的所在,于是便命人到洛阳,杀了当铺主人,取回了此玉。”
“却没有想到,取得血玉的芳颜醉为百里青衣所擒,而尹碧瞳夜入百里府取得血玉,又将血玉放在了我身上。我出了百里府,遇到了百里青衣,最终还是把这血玉交给了他。”
木菀风道:“后来,青衣公子便是用这血玉,问我‘求不得’的解法。”
“后来逢朗哥哥命翠笙寒易容隐藏在你身边,再度偷走了这血玉。而我的那一块,则被白灿盗走,交给了翠笙寒,依然到了逢朗哥哥手里。三个月前,逢朗哥哥从那场爆炸中生还,便将这一对血玉玲珑坠还给了我,解除了我们之间的婚约。”
木菀风冷笑:“我穹教这三件宝贝,让你们中原武林天下大乱。”
“也让你夫离子散,二子只存一子。”
木菀风的背影震了一震,终究再也没有说话。
半晌,她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以为,你同我讲了这些故事,我就会用我一半的内功去救百里青衣了么?”
殷悟箫嘴唇动了动,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来,递到木菀风手边。
木菀风犹豫了一下,终是接了过来,缓缓展开。她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画中是一个女子,神情温柔至极。那笔法虽然粗糙,却浓浓地溢满了期待。
殷悟箫声音发颤:“木教主,这是逢朗哥哥十四岁时,依着阿离哥哥的描述绘下来的您的画像。”
纸张颤抖起来,画像的上方没有题诗,没有印鉴,只用淡墨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字:
娘。
泪水,终于打湿了那纸张。
殷悟箫颓然跪下:“木教主,我说了这些,并不是为了跟你交换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世间,亲情也好,爱情也好,纵然无比脆弱,纵然时常抵不过贪念和仇恨,可是,它毕竟是存在的。情这一物,毕竟是存在的!倘若你不用生死和贪欲来考验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