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浣从不耽误正事,当下敛了神色,“要紧之事……难道是镖银?”
萧策点点头,“此事贺穹托付给你之前我便已然派人探听良久,前些时候我有手下飞鸽传书于我,说有见到带有颍州大营暗记的镖银于长沙出现于市面。”
此言一处,不仅沈浣立时警醒,俞莲舟亦是目光一凛。
萧策却是笑道:“消息我是带到了。你若是要去长沙,便快一些。阿竹此时已在岳麓书院,你处理完公事,到可和他多聚些时候。而且,这长沙你自当年离去,便未有回去看过吧?且去看看,云行回来同我回报,言道吴老一直念着你和阿竹。”言罢看了俞莲舟一眼,不露声色。
沈浣见他知得自己心事,心下感动,叹道:“师哥……我……”
萧策拍拍他肩膀:“行了,跟自家师兄又哪有这许多说法?还有,我这回从关外天山一带寻了匹照雪乌龙,你以前那战马实是不得力,将尚未疲马已先衰。你当年最喜欢我的一丈青,总是骑上便不肯下来。这照雪乌龙你且牵走罢,赶路也好征战也好,均是不错得坐骑,比起一丈青倒还更好些。”
沈浣听闻,竟是难得露出了少年人一般得兴奋神情。要知萧策的“不错”二字实在是客气了些,照雪乌龙乃是关外天山脚下万里难得一匹的神驹,传说疾驰起来速度之快让人看不出这雪山之下有另有白马,故而得名照雪乌龙。就是长居天山脚下之人,等闲一见也是不易。如今这马竟被萧策寻了来。萧策自己的千里一丈青已经是沙场之上众将钦羡的名马,这照雪乌龙比起千里一丈青,却更添神骏。沈浣身为战将,战场上马匹于他便如三分战力,如何能不心动?
萧策见他神情,笑道:“你且赶紧去瞧瞧吧,马如今就在这茶肆后院拴着。我可没敢驯,给你留着呢。”
无论是千里一丈青还是这照雪乌龙,都是神驹,各有灵性。一旦认了主人,极难更改。萧策只牵了未上鞍的马来,留着等沈浣自己驯服。沈浣已是难掩跃跃之情,只同萧策和俞莲舟打招呼道:“我下去看看。”随即快步出了雅阁。
果然眨眼功夫,萧策与俞莲舟就听得楼下后院当中,有马嘶之声传来,清洌嘹亮犹如冰川碎裂之声。两人由窗畔向下望去,只见一匹高头大马通体莹白犹若天山霜雪,体矫骨俊,四踢翻飞反复跳腾,挣扎极是猛烈。而沈浣骑在无鞍的马背之上,双腿紧紧钳住马腹,俯身紧勒马颈,无论那照雪乌龙如何腾跃,都始终牢牢抓附于其上,半分不松。
萧策瞥了一眼便不再看,倒是端起茶壶,替俞莲舟满上茶水:“俞二侠到可放心,阿浣这等驯马的功夫,颇是不错。这照雪乌龙于他来讲虽不易驯,却也无甚危险。”
俞莲舟接过茶杯,见萧策正色道:“俞二侠,萧某有一事请托,不知当讲不当?”
俞莲舟见得萧策居然极是郑重向他行了一礼,拱手道:“不敢,萧元帅有事请讲便是。”
萧策笑道:“什么元帅不元帅的,此处又非我部帐下,俞二侠唤我声萧兄弟便是了。况且在下虽不如阿浣在江湖上走动得多,武当诸侠的仗义侠名还是久仰的,俞二侠这一唤,到叫在下不敢应了。”
俞莲舟敬他为人,听他说得亦是爽快,“萧兄弟。”
萧策道:“俞二侠与阿浣一道,可是为了镖银一事?还是偶然顺道?”
俞莲舟原本就做着帮沈浣查出镖银下落的打算,“镖银一事,与在下五弟行踪许是有所关联,且此镖银既然关系到抗元义军,武当相助也是应当。”
萧策闻言,展眉而笑:“俞二侠如今可要同阿浣一道赴长沙打探?”
俞莲舟点头道:“萧兄弟手下既然有得线索,我二人自当去一探究竟。”
萧策清隽眉眼愈发笑开:“即如此,还劳烦俞二侠一路上多多照拂于阿浣。”
俞莲舟道:“沈少侠武艺精湛,照拂不敢,但俞某相助必然尽力。”
萧策见得俞莲舟一片坦然,更不多问,知他君子行径,方才便是无意间听得他与沈浣之间谈话,却必不会主动探究其间私幕,沉思良久,缓缓道:“俞二侠,到得长沙,若阿浣去得岳麓书院,还请您多多看顾。他与阿竹幼年失怙,彼处是他家乡故园,多年未归如今回去,触景生情想必心中不甚好受。他平日里最是仰慕于你,你若能多劝的他两句,他必是能听进去的。”
萧策这一番话说得极是郑重,俞莲舟心中一怔。他初见沈浣舟中夜谈之时便知沈浣家乡长沙,只是多年未归,连口音都已更改,乡情极是难遣,却不知萧策最后一句话从何说起。然则既然早已打定主意相助沈浣,这些他便也不多问,肃了脸色道:“萧兄弟放心,俞某记得了。”
此时只听得楼下院中一声悠长的一声嘶鸣之声,两人不由自主向下望去,却见得那方才剧烈翻腾不已的照雪乌龙终于停了下来,不再挣扎。沈浣翻身下马,身手抚摸马修长颈项。那马竟然极是温顺的低了头,轻轻去舔沈浣的手。想来一番激烈折腾,这马终是为沈浣所服。
萧策笑道:“一年多不见,阿浣这驯马的本事却又长进不少。”
俞莲舟心中也暗自点头。他曾在关外见过马师驯马,越难驯的骏马,挣扎的也便越厉害,往往于宽阔草原之上放踢狂奔不止。而如今沈浣驯这如此神骏的照雪乌龙,竟只在六七丈宽的院中就将其制服,本事可见一班。
沈浣上得楼来的时候,神情仍旧略略带了些少见的兴奋之色,可见对于那马是喜欢极了的。几人一番小叙,继而出得楼来。沈浣知晓萧策定然是万事缠身,能特意来金陵寻他已是忙里抽闲,“师兄,军中不可一日无主,你可急着回营?”
萧策笑道:“我萧策的兵要是主帅几日不在就乱作一团,也成不了今天的势。不过你说的对,最近鞑子那边动作有些频繁,如今还是小心些好。”
沈浣如今无有军务在身,不甚清楚元军动向,听得萧策所言,本能一般的警觉起来:“动向?什么动向?”
萧策道:“还不是大动作。你先放心去长沙吧。如若有大事,我自会派手下去岳麓书院知会你。”
萧策历来算无遗漏行无差池,沈浣当即放心,不再多问。
几人行至客栈门口。萧策道:“阿浣,你和俞二侠去湖南一路小心。为兄还有其他事情,眼下不能多陪你了。”
沈浣点了点头。他与萧策久别重逢,纵然不舍,但两人各有事物缠身,心下情重,却也不去做那依依惜别之态,只相护嘱咐两句,即便分别,同俞莲舟转身进了客栈。
萧策直到两人身影不见,在门口站了片刻,若有所思。“俞莲舟……”,他反复思量良久,半晌眼角微弯,其间光芒闪过,仿似颇是欣慰,轻声笑叹道:“阿浣呐……”
第十六章 十载远驰渺归行
第二日一早,俞莲舟与沈浣二人直赴长沙,而张松溪与殷梨亭则留在江南继续打探张翠山下落。
看着俞莲舟与沈浣由城西官道一路快马而去,殷梨亭一手提了长剑,一手拉了拉一旁的张松溪,“四哥,你说长沙能有五哥的消息么?”
张松溪道:“不清楚。那批镖银在龙门镖局出事之后被盗,五弟既然被牵连进龙门镖局一事,难说两者毫无关联。无论如何,眼下没有线索,去看看总是必要。”言罢看了看殷梨亭,见他眉宇紧锁,显是在为张翠山的下落担忧。殷梨亭自打三四岁年纪被张三丰带回山,便与张翠山极为亲近,这几日他为了张翠山失踪的事情食不甘味夜不安寝,眼眶红了好几回,张松溪又何尝不知?于是当下宽慰他道:“以五弟的功夫,等闲不会出大事。如今没有音信,想是碰到什么难解的麻烦,咱们再好好把临安一带翻查一遍。兴许下月五弟生辰,咱们七兄弟已在武当山了。”
殷梨亭历来对师兄的话深信不疑,听得张松溪如此说,心下也起了几分希望,“真的?四哥?”
张松溪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真的。要不昨日我买那方镇纸作甚?不就是要给五弟的么?”
殷梨亭这才放开眉间愁色,似是说给自己听一般,“五哥定会无事的……我也须得想想给五哥些什么才好……”
张松溪笑道:“我看你到不急着想给五弟些什么。倒是昨日那对玉佩,你早些买回来才是正经。”
“四、四哥……”听得张松溪拿昨日那对玉佩取笑于他,殷梨亭面颊红云上涌,松了拉住张松溪袖子的手,脚下一点,蹭得一下蹿了开去,往回一路跑了。张松溪看着他颇有进境的梯云纵,禁不住大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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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莲舟和沈浣日夜兼程,一路经由江州、宁州,直奔长沙。这一日傍晚,两人过得天岳山,已然暮色四笼。看看时辰,若是赶至前面平州,要到午夜时分。加之天色阴沉,入夜便怕要有雨,于是两人当即找了个村镇投宿。
这村镇甚小,并无客栈,两人无法,只得敲开了一户农家的门,相问借宿。农户的主人是一对兄妹,十七八岁模样,见得俞莲舟与沈浣,一眼便知是无处投宿的路人。兄妹二人都是爽利性子,当下颇是热情的让两人进了来,热了饭菜招待。饭间沈浣见得兄妹两个举手投足轻健矫捷,颇有些武艺,劈柴打水举重若轻,问道:“我看小兄弟举手轻健,可是习过武?”
那哥哥生的眉宇英挺俊秀,并无一般农户粗糙之气,听得沈浣相问,一手提了筒井水上来,一手往水缸里倒水,笑道:“跟着师父练过几年。”
沈浣点了点头。他见这人提水之时下盘稳固根基严谨,也不说破,侧头去看俞莲舟,只见他慢慢吃着饭,并不做声。
两人赶了几天路均需休整,用饭洗漱之后,相继歇下。
果然到得二更时分下起雨来,雨水打在窗棂之上淅淅沥沥作响。沈浣翻了个身,正要再睡过去,却徒然本能一般觉得异样而警醒过来,朦胧间只见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