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子青的罪名,同样是谋刺主将,却非沈浣亦或是颍州军出面处理,而竟是龙仙门的掌门邱成其亲来了颍州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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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浣与俞莲舟从落雁谷崖下归来的当日。她与俞莲舟一进大帐,便见得四五人迎面而来。沈浣一怔,发现这四五人她无一人相识。为首一人四十余岁,神情精悍,习武人模样,未配有兵刃,见得沈浣与俞莲舟进来,连忙上前,恭恭敬敬抱拳行礼,“敢问阁下可是沈元帅?”
沈浣抱拳回礼,“在下沈浣,尊驾是?”
那人连道:“不敢不敢,在下乃是龙仙门门下邱其成。”
沈浣一听,立时想起俞莲舟所言刘子青似乎便是出身此门派,不由看向俞莲舟,却见他负手而立,神情凝肃,抿唇不语,似是早已知晓邱其成在此。
沈浣转身道:“沈某见过邱门主,几位请坐。”
邱其成几人却不就坐,拱手道:“沈元帅,敝派久居荒僻之地,小门小户,江湖礼数也已生疏,更少有弟子行走江湖,是以管束松散。如今门下有不孝弟子谋害沈元帅,更烦扰沈元帅引军抗元,实非在下所愿。幸得俞二侠将此事告知我等,我等方才知晓这刘子青这逆徒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何事。说来皆是因为我门内门规松散才有此一祸,我等今日前来,一为当面向元帅致歉,二为将这逆徒带回门中处置。”
沈浣道:“邱门主不必客气,刘将军一事原本也非全是贵派之责。颍州军中亦有弊端。”
邱其成看了看俞莲舟,想起俞莲舟昨夜所嘱的莫要提及沈浣父母坟茔一事,不由擦了擦汗,向沈浣道:“昨夜我等已与俞二侠谈过,俞二侠言道此事需问请元帅意思。沈元帅,您看可否容我将这孽徒带回门中,我门门户虽然窄小,但也自有门规处置这孽徒,决计给元帅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浣一顿,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邱门主要处置门徒,沈某自无话说。邱门主请便便是。”
邱其成听得沈浣如此轻易便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谋刺抗元主帅,乃至掘人祖坟泄愤,此等事情说将出去,龙仙门的声誉可便瞬间扫地,无论正邪哪一路,皆是人人除之而后快。如今沈浣点头令他们自行将人带走而不声张,可谓很是给面子了。
“沈元帅放心,昨日我已废了这孽徒功夫,俞二侠亦是在场。今后敝派决计不会许这孽徒出门一步,不会再扰到沈元帅抗元大计。”
沈浣一怔,不由看向俞莲舟。却见俞莲舟抬手饮茶,并不言语。
“邱门主言重了。”
诸人又是一番寒暄,邱其成等人即便起身告辞,要带了刘子青回程。沈浣也实在不想再见到刘子青徒生心烦,将人送由大帐门口送出以后,不由得回头看俞莲舟,双眼微弯,心情愉悦:“俞二侠,多谢!”
俞莲舟的苦心她何尝不知。刘子青乃是刘福通的远房侄儿,无论她如何处置他,哪怕只是常年架空他兵权,亦难免落人口实。这么一个烫手山芋,沈浣从刘福通那里接过兵权的一天起,就得握在手里,抛不得扔不得,多烫手也得咬牙忍了。而如今刘子青师门的人出面处置于他,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作为叔叔的刘福通也难以置喙。她自己几乎从未曾走江湖,“沈浣”二字亦未在江湖上扬名,邱其成能亲来颍州军一趟,对她如此客气,二话不说便带人回去处置,想必是为俞莲舟的关系。
俞莲舟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必。此事如此便算结了。你已一日夜不曾合眼,还是赶紧去休息吧。”
沈浣点了点头,却是不动,贪看着他少有的笑意。然则未曾过得片刻,便听得外面有斥候一路传报至大帐:“报!”
“讲。”沈浣收回目光。
“禀元帅,营外有人来访,请见元帅。”
“哦?”沈浣一愣,却不知这回的访客却又是谁,“来者何人?”
“来者自称姓萧,说是元帅听了自会见他。”
沈浣双眼一亮,“师兄?!”
第四十六章 十年烽火中州路
沈浣与萧策虽为师兄妹,然则自从萧策师满下山,便是聚少离多。萧策于蕲黄军中事物繁忙更胜沈浣,如今算来,两人上次相见已是大半年前的金陵城中。
俞莲舟想他二人许久不见,定有不少体己话要叙,更怕有军情要谈,便借故回了自己营帐,留给两人私叙之地。
萧策见沈浣半掩在帐帘之后,一直看着俞莲舟离去背影进了他自己营帐,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咳咳,阿浣,阿浣?”
沈浣一激灵,连忙回神,见萧策笑睨着自己,不由得有些窘迫,抬手落下帐帘,轻声道:“师兄……”
萧策却是不应,细细打量沈浣,半晌道:“这半年瘦了不少,倒是比金陵的时候精神了些。就是看着有心事啊!”
沈浣听得他最后一句话,不由一怔,忽地似是想起什么,取出贴身细绸包裹好的纸笺,递给萧策道:“世伯将这盟书交与我,要你我妥善保存,如若……必要,可由你我引兵自立。”
萧策却是看也不看那纸笺,回手将它塞入沈浣手中,道:“这东西你妥善收好,随身带着。”
沈浣微一犹豫,随即应了。萧策于南方义军中威望极高、兵权稳固,蕲黄军中比她的颍州军要稳固得多。这一纸盟书乃是中原二十五万义军的兵权,放在她这里,却是比放在萧策那里更有些价值。
萧策却不再谈这盟书,一掸衣襟,坐在桌旁,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慢慢饮了。抬头见沈浣若有所思,微一垂目,问道:“阿浣,俞二侠此人,你如何想?”
沈浣未曾想到萧策忽然将话题带到俞莲舟身上,不由一怔。沉默良久,方自答道:“能得一逢,三生之幸。”
“只是一逢么?”萧策放下茶杯,直视沈浣眼底。萧策声音沉静,然则这五个字却让沈浣瞬间哑然。她与萧策师兄妹十余年,又如何不清楚萧策语中所指为何?况且萧策目光如炬,又熟知她底细与心性,看出来她的心思原本不是难事。
自古聚散离合,有相逢便有离散。她算不上江湖人,俞莲舟亦非义军中人。两人原本只是茫茫世间信州道上偶然一逢。便如当时那个小姑娘歌中所唱:来时旧里谁人在,别后沧波几路迷。而这偶然一逢的缘分却又能持续多久?
看着静默垂头的沈浣,萧策目光灼灼,“阿浣,你可懂得这盟书我为何留给你?”
沈浣闭了双眼,轻轻点了点头,唇边似笑非笑,微微涩然,这一纸盟书的份量,她从接过的那一天起,就心知肚明。她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颍州军是所有南方义军的第一道屏障,独守淮水。颍州军一旦溃败,元军渡水,大江以北再无险可守。南方义军人数虽多,但除蕲黄军外,少有精兵战力。一旦元军渡水,以这些人马如今战力,决计难以相抗,中原抗元义军必将一溃千里。”
说到这里她抬头,眸光之中精光毕露,“义军多起事于元廷心腹要地,虽然占尽地利,对元廷威胁极大,可是也便因此,元廷必将其视做心腹大患,一旦出兵,无不倾尽兵力。而颍州军,就是为南方所有义军抵御元廷几十万元军征伐剿杀的第一道也是唯一一道依凭。”
萧策一手搭上她的肩,“你能回得颍州,我便知道你定已是想明白了这些。这盟书想必你心中亦是清楚,不倒万不得已,绝不能用。刘福通此人虽然并非成就大业之人,然则他的声望在义军之中可谓极高,亦是及早占了元廷这中原心腹之地。你若反出刘福通部,这颍州军必然分裂。颍州军作为数十万义军的北方屏障,哪怕一丝裂缝,必然被元廷乘虚而入,更何况是内讧?这盟书留给你,是防万一你在刘福通帐下受制于人,这一纸盟书或可保你性命。”
沈浣微微叹息,“我晓得。刘福通不能倒,至少眼前,我必需扶持他,或者说是扶持颍州军,给江南之地的义军挣得发展之机。师兄,这些你且放心,我若想自立,既不会回颍州,亦不会同刘福通讨这十万兵权。”
萧策听得沈浣心中澄如明镜,继而沉默,似是在思量什么。过得良久,他忽地起身,转到沈浣身前,双手按住她双肩,声音一沉,“阿浣,十年。我要你在刘福通帐下,维持这十万颍州军的内外一心,用这十万兵马,挡住北方元军十年,耗尽它的兵力,离散它的人心。让南方诸路义军在这十年间能够有一席之地而得以发展,亦让我可以腾出手来剿灭元廷在江南的驻军。你,可能做到?”
一时之间,帐内寂静无声。萧策的意思沈浣明白,刘福通并非好相与之人,又是见疑于她。如若她留在刘福通帐下,必然须得同他周旋应对虚以委蛇,更难免要受些委屈甚至暗算。
而抛开这些不论,只要沈浣还一天是颍州军的主帅,长枪在手戎装加身,就决不能是女子。萧策方才问她如何想俞莲舟,她心中便明白他的意思。她可以横枪跃马,可以谋划天下,可以去争去战那一个清平世间安宁故园,可是她不能去奢望其它。十年时光,于抗元、于天下而言,不过沧海一粟,可她一辈子又能有多少个十年?十年之后,故人是否依然?而这周天都是四起烽烟纷飞战火,又有谁能知晓,十年以后,她是否也会如何沧一般,只留得空归冠翎昭烈英名?更又有谁能知晓,十年以后,这世间是否仍旧是山河分裂,然后又是一个黄沙染血的十年?
这一条往故园而去的路,会有多远?又会耗尽她多少个十年?百泉轩中,她曾与吴澄言道她此生命数早定,自己在这条路上求得是上无愧于天地,下无愧于沈竹与颍州这十万生死兄弟。于俞莲舟,但求自己能明白自己所思所想便足够了。只是如今,她与俞莲舟这一路相伴。无论何等棘手事情,只要他在身边,哪怕只是端肃沉默负手而立,她亦能从中感受到助她摆脱犹疑与畏惧的力量,给她那些她渴求着的心安之感。情之一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