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他是身在局内,心在棋外。在他看来,纹枰上的方目直道与星星点点简直就是一张覆罩一切的无形巨网,正在他的手中跃跃待出。然而,是张置疏远,多得道而为胜,还是务相遮绝,要以争便求利,胡寄尘能让棋局惟心任运,却常常感到在如棋的人生搏斗中还是势单力薄。他可以打胜这个生死劫,但不能改变自己的劣势。
胡寄尘此时真可谓是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他拈起一粒白子,但这一子似有千钧之重,如何落得下去!
江山?家国?是战是和?楚曼君只剩这最后一口气了,洛阳唾手可得。可就是在这时候胡人又倾巢南下!我该怎么办?
洛阳城内的灾民和乞丐本来就多,两天来又从北方沦陷地逃来几十万人,守城军士怕有奸细乘乱混进城,没敢开城。城内也有很多人没处收容,有很多人睡在街两旁的屋檐底下,为着害怕冻死,挤做一堆。他们在刺骨的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抱怨着,叹息着。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
当将军府派出的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从上月二十四日以来,每天都有上百的难民死亡,多的竟达到二三百人。虽然各地设有粥厂放赈,但死亡率愈来愈高,特别是老年人和儿童死得最多。今夜刮东北风,冷得特别可怕,谁知道明天早晨又会有多少大大小小的尸体被抬送到乱葬场中?
半钩新月,正逐渐西沉,那种似血的红色,为他心上蒙上一层不祥的忧郁,深秋的西风吹在身上,使楚曼君感觉到深深寒意,他猛然想起,士卒仍然身着春衣,御寒的被服还不知道在哪里?围城已经一月有余,军队已杀牲口而食,他们先是宰杀不堪服役的骡马,最后不得不分食心爱的战马。
亲兵们把弄好的晚饭端上来了,摆在桌上的是半碗腌萝卜调着辣椒面,篮子里放着四个包谷面窝窝头,其余的全是蒸山芋,另外每个人面前有一碗稀饭。楚曼君早就饥肠辘辘,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一个窝窝头,然后端起稀饭碗喝了几口。名为稀饭,其实碗里边不见小米,在灯亮下照见人影,不如说是清水煮干野菜倒较恰切。
楚曼君一边吃山芋一边想着粮食快完了,只能勉强支持三天,而洛阳这一带不断地遭受天灾和兵灾,十室十空,即令找到百姓,在仓猝间根本没办法找到粮食。
如果近些日有粮来,一切困难都会有法子解开,万一两天内不来,大军给养怎么办?如此供给,怎么守城?怎么能敌倾巢南下的扎尔密小汗王呢?楚曼君愁上心头。
否则洛阳就会像历史上所有的孤城一样,最后城未破,粮先绝,酿成屠马割尸、易子而食的千古悲剧。
斜阳入户,在纹枰上投上一抹光辉。胡寄尘有种预感,功成名就的这一天就快要到了,无论眼前的困难有如何的严重,他也不能半途而废。
胡寄尘落下了最后一颗棋子,他将那粒已经捏出汗水的棋子重重拍下。
吴亮俯首称臣道:“总管妙手,我输哩!”
胡寄尘油然笑道:你输是因为心烦意乱,无法专注,故有此败。若在战场之上,你仍是如此心浮气躁,就算你的兵法谋略胜楚曼君一筹,你仍难逃一败。”
吴亮苦笑道:总管,我并不是因为楚曼君一事心浮意乱的?
胡寄尘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走开去,直至抵达东窗,凝望外面园林美景:我知道你心绪不宁,是因为小扎尔密倾师南下!”
吴亮沉默不已,算是承认,胡寄尘又道:“小扎尔密今次倾师南下,初时有天时,地利、人和,当初他拿下五原等地后,就应该立即撤退,哪知他贪得无厌,继续南下,现在一下了反了过来,他不但失天时,失地利,更缺人和,而最后一失,更是他败亡的要素。只要我们能擅加利用,可令他土崩瓦解。”
粉黛江山,留得半湖烟雨;王侯事业,都如一局棋枰。
诸人
骑南下已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议论焦点,悲观失望的情绪遍布朝中,从中央到地方都呈现出一种混乱的局面。偌大的京城就已陷入树倒猢狲散的混乱氛围之中。预感末日降临的王朝君臣,个个如丧家之犬,茫然若失,不知所措,或策划逃命,或坐以待毙。城里的朝廷百官已开始作鸟兽散,纷纷出城逃逸。
隆佑帝在十九日下诏痛责接踵宵遁的大小官员,这道诏书说得倒也十分贴切:“我朝百余年,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小大臣,不能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畔官离次,外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
但本朝立国以来,朝廷大员中一直不乏那种懦弱于外寇入侵者,此际的典型代表是参知政事王钦若与佥署枢密院事陈尧叟。这两位一是金陵人,一是四川人,此时竟分别密劝皇帝驾幸金陵、开了本朝一个极为恶劣的先例。就原则而论,这种妖言惑主、动摇军心之举,是十足的奸佞行为,可在众官员眼里,他们的建议居然还颇合心意,这是个保家护命的好方法这种现象是很不正常的,也难怪隆佑帝听说以后勃然大怒。
古来岂有避敌锋芒而迁都的,说这句话时,隆佑帝是一生中最清醒的日子,所以他在痛苦下作出传位于太子如意的决择!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是个乱摊子了,只好推给太子如意了。可以肯定的是,隆佑帝在痛苦的抉择下作出了有生以来圣明的决定,这是国运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诏书在最后规定:“赦书日行五百里,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一匹匹快马,一级级驿站,把天子的诏令传向四方。在战时状态下,帝国的交通虽然有所损害,但讯息的渠道并未完全隔绝。
一时天下大悦,有消息表明,诏书传到洛阳战区,士卒们听后,皆喜极而泣,纷纷表示,抛弃一切仇恨与成见,为家国而战!为家国而战,是每一个子民的责任。其他方面的情况也大致相同。隆佑帝的努力没有白费,但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
一场突来的灾难往往能暂时弥补掉内部的裂痕,造成一股同仇敌忾的气氛。
太子如意在监国后,他立即矫诏全国各地兵马立即来援,十日后,秦牧兵先后至京师,前些日,欧阳离因害怕被胡骑消灭,以勤王为名,率军南下,目前躲到了洛阳附近。陇西守军在陇西保卫战中奋死力战,保住了陇西几座孤城,大大拖住了扎尔密部南下步伐,迫使小扎尔王密绕道而行,也就保卫洛阳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一切夷狄之辈都往往低估了中国文化的巨大潜能,他们从没有真正地意识到,这种无形的力量是任何刀剑都无法斩尽杀绝的。
夜幕渐渐降下,随着红烛轻烟,帝国的沉沉黑暗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曙光。
局势稍有好转,但扎尔密汗王前锋已勒兵京畿。形势变得非常紧迫。隆佑帝忧虑万分,仓猝之间不知所措,便口宣魏庚觐见:“贤卿,眼下京师形势危急,朕全权任命你负责京师防御,你意下如何?”
“臣遵旨。”国家发生外来侵略,正是将军用武保家卫国的最佳机会,魏庚当然乐得奉命。
隆佑帝一心只想保住性命,保住师。他又不便明说,便道:京师兵少,怕实力不够吧?你速向太子如意救援,他那里兵多,调二十万过来!”
魏庚摇头道:‘不行,京师现在很安全,秦牧王爷驻军已移营城外,目前,我们在京师的人数多于敌人,若是守城已是绌绌有余!而洛阳自欧阳王爷兵败南下后,另外两路胡骑已合兵一处,洛阳今后要面临着三十几万大军,他们的兵都是久战之后的疲兵,战斗力远不如敌军!形势对他们很不利!我们要以他们为重,洛阳丢了,天下也就丢了!”
魏庚这话一出,隆佑帝也不好再说,但又担心胡骑打破京师,又道:“贤卿此理甚善。不过,胡骑破敌攻城一向凶猛,战无不且,贤卿当有规划,朕欲贤卿条疏计议,部署下去。”
隆佑帝又道:“另外胡贼反复多端,诡计多端,一旦兵临城下后会暗结贼兵,一旦京师哗变,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点你注意啊!万万放松不得!”
魏庚何尝不知如今形势逼人,听得隆佑帝之话,不由惊出一身冷汗,看来,皇上的疑惧害怕不敌之心又来了。也难怪,昔日雪域之战,我军后期在兵力上处于绝对优势,反而损兵折将,弄了个无功而返。
他不但深知若是隆佑帝都害怕胡骑,更知道天下百姓都有不敌之心,但是君心乱则军心必乱,军心乱则人心不稳,军心不稳则随时有倒戈的危险。到时候军心人心一乱,后果不堪设想,纵然我军多于敌军,京师也万难保全。
魏庚只得只得赶紧上言安慰:皇上,城下来犯之敌仅有三万余,而守城之兵却有十余万!听了此话,隆佑帝像吃了定心丸一般,缄口无语,笑容满面。
可没过多久,他又召来了几位皇子,声泪俱下地说道:“儿啊,汝父经营天下十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并无失德,不是亡国之君。皆朝中诸臣误我,误国……致有今日之祸。儿呀!你们是皇子,是我的儿子,倘若不死,等你长大之后,你要恢复祖宗江山,为你的父母报仇。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恢复江山!……”他痛哭两声,吩咐太监待卫们带着几位王子赶快出宫,逃到金陵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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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爱你
“不要老是转来转去,转得人家心烦。";玉姬发着娇嗔。她今晚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家常便服,脸上仍然未施脂粉,在灯光下显得清丽无比。
我这不是有事吗?今天慕雨晴的丫环来过,说慕雨晴备下晚宴,让我去赴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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