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后来呢?”元曜追问道。
白姬道:“汉武帝和西王母的故事没有后来了。但是,桃核倒还有一些小故事。”
“啊,说来听听。”元曜好奇地追问。
第二章 桃核
白姬饮下一口清酒,缓缓地道:“汉武帝吞下了三枚桃核,他带回未央宫两枚,留给我两枚。——这是他实现愿望的代价。这两枚桃核一直留在缥缈阁中。时光飞逝,一眨眼,又到了晋代。有一天,一个和轩之一样喜欢写诗的士人走进了缥缈阁,他请求我实现他的一个愿望。”
“他有什么愿望?”元曜问道。
“这位客人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去山中郊游,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一处开满桃花的美妙之乡。他在桃源乡中呆了一段时间,十分快乐。后来,他回到了人间,仍然对桃源乡恋恋不忘。可是,无论他回去寻找几次,也找不到走进桃源乡的路。他很悲伤,他一直痴恋着桃源之乡,想在有生之年再去一次。”白姬停下了叙述,抬头望向绯桃树,陷入了沉思。
元曜凝视着白姬的侧脸,问道:“你实现了这个客人的愿望了吗?”
白姬回过神来,转头与元曜对视,“轩之,世间没有桃源乡。那位客人所见的桃源乡,只是他自己的妄想。他走进了他自己的妄想中,并沉沦其中,不能自拔。我没有办法替他找到根本不存在于世间的地方,于是拒绝了他。但是,他看见了货架上的两枚桃核,他说桃核上有和桃源乡一样的气息,让我把两枚桃核卖给他。于是,我把桃核给他了。”
元曜奇道:“桃核中有桃源乡?”
白姬笑了,“怎么会?大概是因为蟠桃核有仙灵之气,他循着这股仙灵之气又邂逅了自己心中的桃源乡吧。后来,这位客人远离繁华,去田园隐居了。他一直把桃核带在身边。据说,他一生虽然困苦,但是内心却很充实、快乐。他去世之后,我去他住的地方取回桃核。但是,两枚桃核已经朽烂了。我觉得可惜,在路过一个制砚的村庄时,就让制砚师将桃核磨碎成粉,和松烟、鱼皮胶、丁香、珍珠一起做成了一方砚台。”
元曜张大了嘴巴,“汉武陛下的桃核变成砚台了?小生想看一看这方砚台,可以吗?”
“可以。”白姬道:“不过,今天天色晚了,明天我去仓库把桃核墨拿出来给轩之看吧。”
“好。”元曜点头。他想了想,问道:“白姬,用蟠桃核做成的砚台磨墨写字,字迹会不会特别飘逸,带着一股仙灵之气?”
白姬笑道:“不知道。不过,轩之的字又呆又笨,正好可以试一试。”
元曜反驳:“小生的字哪里呆笨了?连丹阳都夸小生的字写得好。”
白姬打了一个呵欠,“他不夸轩之写的字,轩之怎么会签卖身契呢?”
元曜又反驳,“上官昭容看了小生写的诗,也夸小生的字好看。”
白姬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那是因为轩之的诗写得太差,不入上官昭容的法眼,她念着轩之舍命救了天后,不好让轩之太难堪,就只好夸字了。”
元曜受了打击,呆若木鸡。
“啊,已经很晚了,我先去睡了。”白姬飘去睡觉了。
元曜被打击得很伤心,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离奴见了,安慰元曜,“书呆子,不要难过了,爷就觉得你写得字挺好看,像香鱼干一样好看。”
元曜拉长了苦瓜脸,更伤心了,“离奴老弟,你大字都不认识一个,何苦也来消遣小生?”
“不识字就不能品鉴书法的好坏了吗?书呆子写的字又丑又笨又难看!”黑猫生气地吼了一句,跑了。
“唉!”元曜伤心地叹了一口气,决心从明天开始刻苦练字。
第二天,一大早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空气中透着一股寒气。
吃过早饭之后,白姬从仓库中翻出了桃核墨,她把桃核墨放在货架上,“在阳光下放几天,去一去灰泥浊气。”
元曜定睛望去,那是一方巴掌大小的墨,如黑缎子一般黢黑,雕作半个桃核的形状,上面还布满了桃核的纹路。元曜凑近一闻,墨香中似乎还有一股桃子的清芬。
元曜道,“这就是桃核墨?看着挺普通。”
白姬笑而不语。
元曜取了一把竹伞,打算去办昨天没有办成的事情。他衣裳单薄,出门时一阵冷风卷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等等,轩之。”元曜正要踏入雨中,白姬叫住了他。
元曜站住,“怎么了?”
“你等等。”白姬说了一句,上楼去了。不一会儿,白姬拿来一件白色孔雀纹披风,她走到元曜身边,为他披上,替他系紧。
“今天天气冷,轩之不要着凉了。”白姬笑道。
披风十分暖和,驱散了秋雨的寒凉,元曜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谢谢。”元曜很感动,但是又不得不道:“可是,可是这披风是女子穿的样式和花纹呀。”
白姬笑道:“能够御寒就已经很好了,轩之不能太挑剔款式。”
元曜只好披着白姬的披风出门了。他想,下雨天大街上的路人不会太多,应该没人会注意到他。
元曜去蚨羽居取了披帛,又去买了点心和香鱼干,提着一个大包袱回缥缈阁。他庆幸路上的行人不多,也没有人注意他的披风。
元曜回到缥缈阁时,已经是正午光景了,他在屋檐下收了伞,走进去。柜台边,离奴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他看见元曜回来了,冷哼一声,又把视线移回书上。
元曜有些惊讶,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离奴居然在看书?它又不识字,能够看懂么?
元曜走到柜台边,把包袱放下,“离奴老弟,你的香鱼干买回来了。”
离奴道:“爷在看书。”
元曜瞥了一眼离奴捧的书,是他常看的《论语》。不过,离奴拿倒了。
元曜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点破离奴,只是“嗯”了一声。
离奴道:“从今天起,爷也是读书人。”
元曜看了一眼离奴拿倒的书,想说什么,但终是忍住了。
元曜打开包袱,将鱼干、点心、披帛依次取出。离奴看见香鱼干,立刻抛下《论语》,凑了过来。
元曜隐约听见里间传来白姬和谁的对话声,好奇地问离奴,“咦?有客人?”
离奴将一条鱼干放进嘴里,含糊地道:“哦,看书看忘了。书呆子,你的王家表哥来看你了。主人在陪他说话,你赶快进去吧。”
“欸?!!”元曜大惊,顾不上整理东西,急忙奔去里间。
元曜匆匆走进里间,透过薄薄的金菊屏风,他看见了一名身穿绿烟色长衫的男子与白姬对坐说话。男子的身形清瘦而挺拔,仿如空山中的一株风中劲竹。从身影来看,应该是王维。
元曜赶紧走过去,叫了一声,“摩诘?”
男子回过头,他长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神明亮。他看见元曜,笑了:“轩之。”
“摩诘,你怎么来到缥缈阁了?”元曜微微吃惊,王维他怎么走进来了?一般人看不见缥缈阁,更走不进缥缈阁。通常,能够走进缥缈阁的人,都会成为白姬的‘因果’。
王维道:“今天下雨,闲来无事,想起了轩之,就找来了。没想到,繁闹的西市之中竟然藏着这么一家静雅的古玩斋。”
白姬喝了一口茶,她望着王维,眼神深邃,笑而不语。
元曜来到王维身边,席地而坐。
王维盯着元曜的披风,“轩之,你这披风……”
元曜大窘,急忙解释,“这是白姬借给小生暂穿的,不是小生的。”
王维流下了眼泪:“轩之竟连披风也没有,只能穿女子的,太可怜了。轩之一定受了很多苦。”
元曜急忙道:“不是这样,小生的披风和冬衣放在一起,还没收拾出来,所以暂时先穿了白姬的。小生没有受苦。”
王维不相信,更伤心了。
元曜苦恼。
元曜没有告诉王维自己卖身为奴的事情,一者因为沦为奴隶并不光彩;二者王维古道热肠,以他的性格知道元曜沦为奴隶,一定会倾尽资财筹钱替他还债。虽然是表兄弟,元曜也不想王维替他背上一笔巨大的债务。
白姬笑道,“轩之,王公子刚才说你打算辞去账房的职务,离开缥缈阁?”
王维道:“轩之,你是世家子弟,又是读书人,流落市井之中未免委屈,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王维只以为元曜寄人篱下,替人做账房,不知道他卖身为奴了。白姬也没有点破元曜小小的谎言。
元曜偷眼望向白姬,她的眼神森寒如刀,元曜打了一个寒战,急忙道:“没有的事。小生没有想离开,也没有受委屈,小生会继续努力干活还债。”
白姬满意地笑了,“王公子,轩之并不打算离开。我是菩萨心肠的人,向来待人宽厚,绝不会苛待轩之,请不必为他担心。等他必须离开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他走。”
菩萨心肠?待人宽厚?这条总是克扣工钱的小气龙妖怎么好意思说?!元曜在心中嘀咕,但是嘴里却道:“摩诘不必为小生担心,小生在此过得很好。”
王维见元曜不想离开,也就打消了带他走的念头,只言如今既然都客居长安,以后一定要常常往来。
元曜笑着答应了。
雨越下越大,王维不方便离开,就留在缥缈阁和元曜喝茶说话。白姬趁机向王维推荐各种宝物,王维对金玉珍宝不感兴趣,拉了元曜要去后院屋檐下听雨写诗。
白姬笑道:“既然要写诗,就用这一方桃核墨吧。”
白姬走到货架边,取下桃核墨递给王维,“这一方桃核墨有仙灵之气,可以助诗兴。”
王维将桃核墨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放在鼻端嗅了嗅,“仙灵之气未必有,但是清香是有的。”
在王维接过桃核墨时,元曜好像听见桃核墨中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他心中一惊,再侧耳细听,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大概是幻觉吧。元曜心道。
“是一方好墨,多谢了。”王维对白姬道。
“不客气。”白姬笑了,眼神幽森。
王维和元曜来到后院,坐在屋檐下听雨,地上散放着笔、墨、纸、砚。离奴端来了茶和点心,两盏阳羡茶中冒着氤氲的水烟,旁边放着一碟玉露团,一碟贵妃红。王维和元曜一边听雨,一边喝茶。
王维用瓷杯取了几滴雨水,倾入砚台中,研开了桃核墨。墨色黑如鸦羽,隐隐透出一股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