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前已经燃尽的纸灰似乎听懂了忧伤,随风卷地而起,像漫天的飞絮,跌宕起伏。林子里飞出两只小鸟,在莲恩的上空盘旋两圈,躲在不远处的青松上,小声叽叽附和。
李肃秋捻一片树叶,附和着吹奏。声音低而不沉,细而不尖,两种声音融合在一起,竟别有一番风味。
出狱2
一曲终,莲恩问:“这首曲子,是莲花阿姨教你的吗?”
“她没教过我。她不会吹叶子,而且,我们怎么欺负她都行,就是不能碰她的琴。她又只会这一首曲子,因为太悲伤了,我们不喜欢听,所以跟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年里,她只弹奏过几次。当时我小,哪里是听几次就学得会的?但是我爸会,他每次用树叶吹奏的时候,就是想念莲花阿姨的时候。我听多了,不学也会了。”
“她撇下你们独自一人逃离了深山,你恨过她吗?”
“一开始年纪小,也不懂得何为恨,只是我哥一提到她我就很生气。后来出了深山,(奇)遇到了很多可恨的人,(书)很多不公平的事,(网)倒经常会在梦里见到她,或是笑盈盈地向我招手,或是神情悲伤地弹奏那首曲子。对了,这首曲子叫什么?”
“叫《鲤鱼醉》。这首曲子结尾太悲了,我另弹一曲给你听!”说着,便信手弹起了《凤求凰》。
一曲终,李肃秋明知故问:“很好听,这首曲子又叫什么?”也曾因官场应酬而流连烟花丛中,他又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只是对莲恩深深的爱恋,突然因为听到这首曲子,而变成了无法言语的抽痛。
莲恩娇笑,“很小时候学过的,太久了,记不得了!”起身去一旁的唐老爷坟前跪拜。
从唐家茔地回来,莲恩独自回周家。
周家大门外,莲恩见到了提着箱子,似乎要出远门的周佳龙。
几年不见,周佳龙已成熟许多,再不是当年那个稚气天真,乐呵呵地在归雁周围跳来蹦去地小皮猴。
“姐姐,正打算去牢里看你,想不到你出来了,出来就好,我妈一直担心着你。”周佳龙停下脚步,站在离莲恩一米外的地方,笑得很真诚。
“佳龙,你要回日本了吗?”
“不是,我从未去过日本,何来回日本一说?”
“爸爸不是说送你去日本留学了吗?怎会从未去过?”
“船开前一刻,我突然反悔了,去了北平。在那里,我结实了一位叫李建文的同乡,留在了北平继续学业。”
听到这个遥远而亲切的名字,莲恩五味杂陈,笑道:“李建文?真是巧缘。”
“是啊,是巧缘。不过当时只知道他是我的同乡,曾经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却不知道他就是你逃婚去寻的那个人。”
“那时候你肯定很恨我吧?以前,我总是对你冷言恶语,还让雁变着法捉弄你。后来又因为我的逃婚而斩断了你对归雁的念想。”
“说没恨过,那是假的,后来细细想想,如果我们注定是一对,又怎会是你几句冷言恶语就能拆散的?你是我姐姐,我怎么可能真得去恨你呢?后来你逃婚,其实我是佩服你的,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用归雁去填补你的空缺。”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是一个多么有福气的人,也是一个不懂得珍惜的无耻之徒。”莲恩自嘲地笑。
“姐姐,你不要这么讲,人都是这样,很多事情,特别是感情,遇到了总是不清醒,清醒了,却只能后悔,试问有几个能够清醒理智地面对这不可遇期的变故呢?”
“可是我却间接害死了他,亲手斩断了我们的缘份。”莲恩满脸自责。
“你说的是建文兄吗?那年年底,他突然跑来告诉我,她的未婚妻并没有嫁给别人,而是逃婚去了省城寻找她,并且吃了很多苦。我在为他高兴之余想到了你,随口问了句他未婚妻的名字,居然就是你的名字,细细询问之下,才晓得,你逃婚去寻的人竟真是他。他回省城那日,我亲自送他上火车,还开玩笑地叫了他声姐夫,想不到竟是永别!”周佳龙轻声叹息。
沉默片刻,莲恩从悲恸中挣脱出来,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广州,去找建文兄的堂兄。”
“找武哥哥?小妈知道这个事吗?”
“知道。她尊重我的选择。经历了这许多变故,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世风日下,弱肉强食,唯有国家兴盛,小家才能安康。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我虽我大才,但还有几分蛮力,多少还是能做些事情的。姐姐,我妈以后就拜托你了。”
“好!”莲恩淡笑颔首,目送周佳龙远去。
春天的生机没有染红周家的花园。往年的周家花园,未出正月,便已是五彩缤纷,让人眼花缭乱。如今,那些大红大紫哪里去了?那成片的新绿,杂乱无章地疯长着,有种说不出的荒芜。
媚娘大概是听了下人禀报,刚从床上起来,发髻很是凌乱,嘴唇有些泛白,脸上也没有血色,刚出房门便看到莲恩走来,于是扶着门框静笑着等莲恩走近。
走近媚娘,莲恩道:“小妈,我回来了!”
“呃,回来就好!”媚娘的声音有些暗哑,刚说完便猛烈得咳嗽起来。
莲恩赶忙上前搀扶,轻轻地抚背,将她扶进房间。
“我没事,就是前几日受了些风寒,都在床上躺了两天了,骨头都躺痨了。正好,你回来了,可以陪我走走,说会子话。”
莲恩将媚娘扶到妆台前,“我帮您梳妆,趁着外头日光正好,上花园走走。”
媚娘淡淡地点点头。
看着镜中的媚娘,莲恩有些难过。她记得年前在牢里见到媚娘的时候,她还是像当年第一次见到时那样,不施脂粉,却皮肤光滑,看不到一丝细纹,明艳风韵,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杏眼,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浓浓地笑意,而她笑的时候,更是那样明媚张扬,总能让喜欢她的人更喜欢,让不喜欢她的人更生恨。相隔不过一月的光景,她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十岁。想到自己便是摧残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莲恩眼眶有些酸涩,梳发的手不由得握紧来。
媚娘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抬起那双黯淡的眼睛,问:“怎么了?”
“没,没怎么。是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很丑?”
“怎么会?您还是那个美得让人嫉妒的媚娘!”
“别敷衍我了,我知道我丑了。这女人哪,就像那牡丹花,需要雨水的滋润,才更娇艳。男人的疼爱呀,就是那雨水,能让一个女人,总是常开不败……”忽想到莲恩的母亲许氏,媚娘觉得说出的话不妥,忙闭了嘴。
莲恩笑笑,说:“您说的,我明白。小妈,等您身子好些了,我们回上沙岭吧。”
“我也本是打算等你出来了便回去的,可是,你也回去做什么?武少爷在广州,李旅长在衡城。你已经不小了,总是要嫁人的。”
“媚娘,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媚娘不便再多说,静默不语。
唐家的财产,除了唐家大宅,明面上是落到了周家,其实都装进了井上的口袋,不仅如此,周家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而媚娘和周佳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莲恩始明白,周佳龙临走前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李肃秋把莲恩带出牢以后,便又开拔回了省城。他手里的那个叫端木的日本人其实在被李建武揪出来那刻便已自尽。当然,以他的性格,杀井上,完全可以不找任何理由,也不会在乎用何种手段。但是,他现在还不能杀他。井上不是简单的商人,师长下密电明确指示暂不能动他,李肃秋只得暂实隐忍,先回省城,待搞清这后面的底细,再来清算。
一个月后,媚娘的病还是时好时坏,但执意要回上沙岭去。莲恩拗不过,只好收拾周全,带她回去。
临行前,莲恩收到周佳龙从广州寄来的信。信里只有一张他与李建武的合影。照片里,周佳龙一身戎装,英气勃发。李建武也着戎装,依旧是那样沉稳的给人心安的淡淡笑容。照片背后,只有四字:甚好,勿念!
媚娘爱不释手,连睡觉都捧在手里。
回到上沙岭的第二天早上,莲恩端着药,走进媚娘的房间。
媚娘已经醒来了,坐在床上又在看那照片,苍白的脸上挂着笑,散发着浓浓地母爱。
莲恩知道她很想念周佳龙,便说:“等您病好全了,我们一起去广州看他。”
“他说过会回来看我的。我等他。”
“好,我陪你等。”
媚娘嘴角的笑容滞了下,抬起头,“莲恩,不是我想把你赶出周家,只是,人生苦短,该爱的时候就好好去爱,谁晓得还有没有……”话没说完,媚娘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莲恩赶忙放下药,过去给她轻轻拍背,待她缓和过来,重又端起药,给她喝下。“等您好全了,我就走,省得听您唠叨,您留都留不住我。”莲恩强装着不满,心里隐隐地疼。
在衡城时,大夫就已说媚娘的病难已好转。
爱恨终有果1
六月初,媚娘的病急剧加重,开始咳血。莲恩马上差人去衡城给周佳龙发了电报,同时通知周佳凤。六月中,媚娘在一个暴风雨洗礼过的格外清爽的黄昏静静地离去,陪在身边的只有莲恩一人。
直到媚娘下葬,周佳龙还是没有赶回来。周佳凤有孕在身,体子虚,听闻噩耗,更是差点小产,只有井上一人前来。莲恩还未出阁,很多事情不宜出面,当然本也不需要她操心,周东勤和大牛自然会办得妥妥贴贴,但井上却自主管起事来。周佳龙不在,周家女婿出面,不知内情的周家族人自不会有意见,但在莲恩和周东勤父子心里,却甚堵得慌,又拿不出理由来不让他指手画脚,唯有隐忍。
媚娘下葬第二天早上,莲恩打算晚起,不想跟清早就会回城的井上碰面。岂料井上竟亲自来敲房门。
“姐姐,车都备好了,就等您一人了。”
莲恩从床上坐起来,隐着怒火问:“等我做什么?”
“您作为佳凤的姐姐,在她在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刻,理应回城。”井上语气不软不硬,却不容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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