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李氏的面,归雁只能硬着头皮听着。李氏听着很厌烦,便找借口将媚娘给打发了出去。
“奶奶,我爸,他知道吗?”虽然周东勤一直不太亲近她,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她还是希望他能知道她已经出嫁。
“我过几天就回上沙岭了,我会告诉他的。”李氏慈祥地拍拍归雁的手。
“回上沙岭?为何?”归雁不解。
“人老了,总喜欢在老地方呆着,在上沙岭住着,清静,也习惯了。”
“那,奶奶,麻烦您请我爸替我去阿姨坟头上柱香,告诉她我嫁人了,嫁了个好人家。还有,还有我妈的坟上,也请他帮我给她上柱香。”
“好,好!归雁总是那么乖巧懂事。”李氏拍着归雁的手欣慰地回答。
“可是我再怎么努力,奶奶,爸,还有兰姨跟林姑,你们都还是不喜欢我。”归雁神情有些落寞。
李氏僵了一下,随即安慰道:“以前是奶奶不好,不是归雁的错。”
“奶奶,我听我哥说,我可能不是我爸亲生的,是真的吗?”归雁心里有点慌慌的,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真相。
李氏愣了半天,叹口气说:“唉,你也嫁人了,有些事我也不瞒你了。十八年前,好像是阳春三月吧,莲恩刚刚满月不久,你妈抱着一把琴盒,出现在了周家大门外,你爸将她领到了莲恩她妈面前。她们两个一见面就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好像久别重逢的亲人。第二天,莲恩她妈就跪在我面前请求我给你妈找门亲事,当时你爸也在场,满眼乞求地看着我,我便将你妈嫁给了你爸做填房。才过一个月,你妈的肚子就稍稍鼓起来。我曾过问过莲恩她妈,她请我不要过问,后来我也问过你爸,你爸似乎不介意这件事,我也就没说什么了。八月桂花开的时候,你就出生了,你出生那天你爸其实挺开心的,还乐呵呵地跑来问莲恩她妈给你取什么名字。那时候刚好有一群大雁飞过,莲恩她妈就给你娶了归雁这个名字。第二天,你妈就血崩死了。莲恩她妈将你抱到了她身边养着,你跟你爸自然就没有那么亲了。至于你妈是哪里人,从哪里来,你亲爸又是谁,我就一点都不清楚了。”也许她已从三年前李家那场劫难中猜到了几分,但她觉得不能说,不忍心让归雁背上沉重的枷锁度日。
归雁勉强笑了笑,“虽然爸真的不是我亲生父亲,但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爸。”虽然早料想到这个真相,但当它活生生地摆到她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很难过心痛。
中午时分,媚娘与归雁搀着李氏,小英搀着周佳凤,一行人来到正堂见唐瑞安,准备邀他去饭堂吃午饭。
周佳凤见到刚站起来准备行礼的唐瑞安,惊呼一声:“怎么会是你?”
众人用不解的眼神看向周佳凤,媚娘赶紧拉一下她,使个眼色,“怎么这么没规矩?还不叫姐夫?”
周佳凤全然不理会媚娘,夹着哭声说:“妈,他便是我那日在江边见过的男子,归雁一个丫环怎么配得上他?”
唐瑞安怒目圆睁,“归雁?她不是周莲恩?”
在场人全都惊恐地一时不知如何自圆其说。媚娘正想要开口,只见唐瑞安突然两眼发直,嘴角与四肢抽搐,往后一倒,幸好被双喜接住。众人被这一状况吓得如被钉了桩一样不能动弹,只是眼看着双喜麻利地将手绢塞入唐瑞安的嘴巴,然后小心将他放在地上。一眨眼功夫,唐瑞安在地上昏睡过去。
周启轩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命人将唐瑞安抬入房中休息。回过神的李氏两腿发软,一旁的媚娘赶紧扶住,随后交给兰姨扶回房间休息。
双喜将唐瑞安安置妥当,便隐着愤怒对立在一旁的周启轩和归雁说:“三少爷静养一会儿就没碍了,双喜一人在这守着就好了。”
周启轩和归雁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迟疑了一下,便回到正堂里去。
正堂里,媚娘焦燥不安地来回踱着,不时地对周佳凤责骂两句。佳凤自觉委屈,坐在椅子上低声抽泣。周佳龙坐在周佳凤旁边倒像是捡到宝一样,偷偷乐着。
见到周启轩和归雁垂头丧气地进来,媚娘急忙走过去寻问:“三少爷怎么样了?”周启轩叹口气,摇两下头,坐到堂上一脸苦相。他万万想不到,这个慌言这么快就被拆穿。归雁感觉自己像是在停不下来的秋千上来回荡着,总着不了地,对着媚娘摇摇头,说:“还没醒。”
“爸,归雁是不是不用回唐家了?”周佳龙一脸天真地问周启轩。
“不回去?留在周家做什么?”周启轩气急败坏地瞪周佳龙一眼,厉声说完又再瞪了周佳凤一眼。
“可人家不都气成那样了吗?哪还会让她回去?妹妹不是喜欢他吗?干脆让她跟着回去得了。”周佳龙不知死活地继续说。
周启轩七窍生烟,拍着桌子骂道:“混帐,你以为小孩子玩过家家?想换就换?”周佳龙还想辩驳,媚娘赶紧拉住了他。
归雁顿时觉得自己上了断头台,只能伸着脖子等人砍。
突然,周启轩站起来奔了出去,“三少爷,三少爷,请留步!大中午的,吃过饭再走吧?”
众人跟着出去,才发现唐瑞安早就醒来,已经走到了前院正要离开。
唐瑞安停住脚步,头也没回只是冷冷地说:“周老爷,你觉得我还吃得下饭吗?”然后继续往大门走。
“归雁?还愣着干嘛?”媚娘朝着还杵在堂屋门边的归雁叫道。
“归雁,求求你,别去!”周佳龙一把抓住归雁,像是抓住一根断了的随时就要溜出手心的风筝线。
“胡闹!”周启轩大声喝斥。
“我没有胡闹!我不要她走!她走了我怎么办?”周佳龙又气又急地吼出来。
唐瑞安此时已走到大门口,听到周佳龙的话回头瞪了一眼归雁,走出门去。
归雁有些不忍地甩开周佳龙的手,快步追出去。
“归雁,等等。”兰姨抱着一个琴盒追了过来。归雁停下来,兰姨将琴交到归雁手上,说:“老夫人说让你带上。”
奶奶是怕我跟阿姨一样孤苦度日吗?归雁没有将话问出来,只是把琴交给秋菊便赶紧跑出门去。
大门外,唐瑞安坐在人力车上等着,归雁赶紧坐上后面一辆人力车。
“三少奶奶,秋菊就不跟去了吧,回到唐家就说是她家里人来赎,三少爷跟三少奶奶心慈放她回去了。”双喜拿过秋菊手里的琴盒,对归雁不冷不热地说。
“哦,好!”归雁觉得这样更好,便点了点头。
“走吧!”双喜坐上最后面一辆人力车后说道。车夫拉起车朝着城东的唐家奔去。
回到唐家,唐瑞安就交待双喜不要让人打扰,一个人躲到书房。归雁到厨房弄了些饭菜,想要端给唐瑞安吃却被双喜挡了回来。一下午,归雁不知唐瑞安想要怎么样处置她,忐忑不安地在房里等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间。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归雁突然崩紧了弦,立马站起来。
“三少奶奶,饭做好了,您现在要吃吗?”张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归雁松懈下来,奇怪自己怎么没觉得饿,想起晚饭应该是在正院吃的,于是问:“我都忘了命人跟妈说了,那边有人去说一声吗?”
“早些时候,双喜已经叫香云去跟夫人说了。”
“那三少爷有没有起来吃饭?”
“三少爷说不想吃。”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归雁感觉自己被抽了筋削了骨一样,软弱无力,轻飘飘的。打开桌上的琴盒,将琴拿出来。归雁抚摸着琴上的冰裂断纹,自言自语:“像现在苦苦等着也是受罪,倒不如直接把头伸出去,痛痛快快地挨一刀!”做好打算,归雁便坐下来,弹奏《鲤鱼醉》。
没过多久,唐瑞安推门而入。
归雁没有停下来,只是平静地开口:“这首曲子,叫《鲤鱼醉》,是周家夫人许氏最爱的曲子,这架琴也是她留下来的。我从出生就没了妈,是她给了我母爱,教我琴棋书画,教我女工,她还曾说要给我找一个好人家。那时候虽然过着小姐一样的生活,可是我知道我只是家奴的女儿,只是一个下人,所以我很努力,只要是她想让我会的,不管我喜不喜欢,我都努力去学去做,她和小姐开心我便开心,她和小姐悲伤我便要想尽办法让她们开心。
三年前土匪进村,杀了与小姐有婚约的文哥哥一家六十几口人。阿姨为救文哥哥被土匪砍伤,疼得不能入睡。她说只要听我的琴声就不会疼了,我便给她弹琴,而她也真的听着我的琴声入睡了。我以为她能入睡了便很快能好起来。可是,我整夜地弹,弹到作呕,弹到十指血流不止,她还是走了。
小姐在阿姨走了后,总是不能入睡,她说,给我弹琴吧。于是我给她弹琴,在每个她睡不着觉的夜里,我都为她弹琴。每次弹起这首曲子,我都会想起阿姨,她临死前那双绝望忧怨的眼神总会活活生生的蒙在我的双眼上,久久不能散去。我从来没有告诉小姐,那些个给她弹琴的晚上,我都彻夜不能入眠。昨日,你拿琴给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不想再逼着自己弹琴了,不想再一次次重温曾经的伤痛。
小姐一直在等文哥哥回来娶她。是我帮着逃走的。嫁到唐家虽非我意但也心甘情愿。周家虽然欺骗了唐家,但也实属无奈。周家的生意一直依附着唐家,一旦唐家发怒断了生意往来,周家就完了。三少爷,您想怎么样处置我,我都不会有任何怨言,哪怕生生世世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不要让唐家断了周家的生路,我便感激不尽。”
唐瑞安没有作任何表示,只是痴痴地看着她,静静地听完这首曲子,然后缓缓地说:“你走吧。”归雁的心突然一下断了弦,愣愣地站起来。唐瑞安落寞地转过身,背对着归雁说:“周家不会有事,我会写休书给你还你自由。至于你能不能与周少爷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我就管不着了。唐家我自会交待,不会影响两家的生意。”
“周少爷?你指周佳龙?我没说我喜欢他啊?他母子三人害得阿姨凄凉离世,我恨他还来不及,哪里来的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