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雁生女,周家作为娘家当然要来道贺。欢欢出生第二天上午,媚娘就同钟氏一起,有说有笑地进了归雁的月子房。近两年不见,再见到媚娘,归雁不禁惊叹,岁月竟如此眷顾这个四十岁的女人,她那张脸依旧风华不减,还是同五年前第一次见到时一样,看不到一丝皱纹,美而媚且张扬。
“三少爷,恭喜呀!”媚娘眉开眼笑地对着正守在在摇床边的唐瑞安讨好地说道。唐瑞安站起来,脸上笑开了花,“媚姨娘来了,您还是叫我瑞安吧。”媚娘怔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展颜,“唉,好。哎哟,我家小外孙长得可真漂亮呢。”说着已走到了摇床边,伸手要抱却又迅速缩回来,心里有些怯怯地,偷偷瞄了一眼唐瑞安然后慈爱地盯着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小欢欢。
“亲家夫人,抱抱呀。”钟氏在一旁笑着催促。媚娘有些讷讷地,“这么娇嫩的娃娃,我都有些手软不敢抱呢。”
唐瑞安微笑着小心将欢欢抱起,递向媚娘,媚娘赶紧伸手接过,欣喜地盯着欢欢,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钟氏瞧着这一幕调笑了两句便先行离开,唐瑞安也紧随其后去正堂见周启轩。
“周夫人,您喝口茶,歇歇,孙小姐就让我来抱吧。”香云端着茶水进来对媚娘说道。
“没事,你下去忙别的吧,我跟三少奶奶说些贴己话。”打发了香云,媚娘便抱着孩子坐到了床边。
“媚姨娘。”归雁淡笑着要坐起来。“躺着躺着,生完孩子骨头都松了架,月子里要多躺着。”媚娘出口阻止道。“没事,又不是头一胎。我都躺了一个晚上了。”归雁坐起来调了个舒适的姿势。
“这孩子长得真像你,眉骨清明。你看,听出来我在夸她呢,对着我笑呢。”媚娘眼睛里尽是浓浓的慈爱和欢喜。
“可惜了,男娃相,却是个女娃身。”归雁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没事的,你和三少爷那么年轻,来日方长,还怕生不出男娃不成?”媚娘依旧低着头盯着欢欢,随口道。
“唉,头一胎是个男娃,可惜没有福命。”
媚娘抬起头来,“归雁,我头一胎也是男娃呢,也没留住。想开点,朝前看,生儿生女虽说是命里注定的,可不到最后,我们都不能认命,要对自己的将来有信心。”
媚娘脸上的真诚让归雁感觉很温暖。以前总觉得媚娘是个蛇蝎心肠的狐狸精,恨她一个人霸占着周启轩,让许氏独守空房,凄凉而终。可自为人妻以后,再细细回想当初,媚娘是独占着周启轩,可哪个女人不想如此呢,自己不就是连唐瑞安夸莲恩一句都会吃味吗?她能够做到只能说明她有足够的能力还有他们之间有足够坚定的感情。而她对莲恩也是最初的百般讨好和后来的百般忍耐,至于当年周家与唐家的婚事,媚娘作为一个母亲的举动其实也是能够理解的。想通了一些事,对媚娘似乎也就亲近了许多。刚体验过产子之痛的归雁回想起当年媚娘因她伸出的脚而失足摔下台阶流产并且差点死掉的事,深深自责起来。
媚娘看归雁失神,以为还在为生男生女一事纠结,又出言安慰:“归雁,不要瞎想了,好好坐月子,把身体养好,唐家人还没嫌你呢,你倒自己嫌起自己来了,要让别人看得起你,你得先看得起你自己,知道吗?周家现在不比当初了,不再像只寄生虫一样靠着唐家只吃唐家这口饭了,但是周家一定是你最坚实的娘家,知道吗?”
“对不起!”归雁低着头,声音很轻。
“嗯?”
“当年是我将脚伸出来,把你拌倒的。”
忆起当年,媚娘心里幽幽的,“我知道,佳龙看到了。”归雁诧异地抬起头。
“那傻孩子在我醒来以后偷偷地跪在我床前求我,一定不要怪你。他以为我知道,其实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自己太生气了,拌到花盆了。”媚娘表情复杂,嘴角一抹凄凉地笑。
归雁摸不透媚娘脸上复杂的表情里有什么,只是觉得她的话像把尖刀,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当年只觉得周佳龙是只赶不走的恼人的苍蝇,整天在她跟前吵来吵去,现在想来他的音容笑貌却像一只美丽的彩蝶,在她的记忆深处翩翩起舞。
“佳龙去年三月去日本留学了,本来不肯走的,偷跑到省城看到你和三少爷甜甜蜜蜜地在湘江边漫步,才死了心去了日本。还有佳凤,三少爷可能没告诉过你吧,佳凤也跟着佳龙偷跑着去了。她单独去找了三少爷,三少爷说他终其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不可能会纳她进门。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给一个日本来的商人。我这一双傻儿女可真是,唉,真是造化弄人。有时候我真恨自己,如果当初让佳凤嫁进唐家,莲恩也不用离家出走,各遂了心愿,多好。”媚娘脸上尽是无奈。
“也许那个日本商人也会像瑞安待我一样,好好待佳凤的,佳龙也说不定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子。你不是说不到最后,我们都不能认命吗?峰回路转,也许前面的风景更好。”归雁安慰道。
“是,我们都不能认命,都要好好地努力地朝前看。”媚娘紧紧地握住归雁的手。
雁归去
民国七年
走出大牢,归雁能很清晰地听到不远处警署外游行示威的呐喊声这么多人为莲恩打抱不平,相信县长和署长不会把莲恩关在牢里太久的。春风般的笑意在归雁的脸上缓缓荡开来。
“嘟嘟!”归雁询声望去,见是周家的小汽车,便命了香灵在原地等着,独自走过去。
“干爸?”归雁对着车里的人叫道,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上车。”周启轩看向她,声音平淡有些沙哑,面容也有些憔悴。
归雁拉开车门,坐了上去,驾座上的司机也同时开门下了车。
“许家在昨晚上全家灭门了,跟当年李家一样!”周启轩淡淡地开口,似乎在讲他刚刚吃过饭。
归雁却惊了一跳,“怎么会?土匪?”
周启轩摇摇头,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道:“外人以为又是土匪做的,其实是日本人!为的是莲恩她母亲留下的那把琴!很快,日本人就会找到我,更会找到你。那把琴在你回门那天带去了唐家,但是,我不想那把琴落到日本人手里,哪怕它变成废木。就算把琴交给日本人,他们也不会放过唐家,不会放过莲恩,所以,你不要妄想拿它换莲恩。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归雁懵了,怔怔愣愣地也不记得是怎么下的小汽车,然后坐上了回唐家的人力车,只依稀记得,周启轩看着下车后的她说:“哎归雁,我周启轩这辈子是注定了要做对不起唐家,对不起你的白眼狼!”
唐家大门上挂着素白挽布,刚下人力车的归雁慌了神,忙奔了进去。
正堂里,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用白布严实地盖着,丫环婆子跪了一地,哭哭咽咽地。归雁搜寻了一翻,看不到唐家任何一个主子的身影,难道是大哥或是公公?
管家抹着眼泪安排着家丁善理后事,看到门口呆愣的归雁,哽咽道:“三少奶奶,三少爷,他,他……”
归雁扑过去,猛得掀开白布一角,唐瑞安死灰的脸上嘴巴紧闭,双眼微合,看得出是死后抹上的。额角有一条细细地血痕,归雁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却擦不掉,于是用大了力道。一旁的管家忙道:“三少奶奶,那是伤痕,擦不掉的。”归雁停了手,呆坐着,竟忘了哭……
“你放心,在唐家,你不需要为讨好任何一个人,做你不想做的事。”
……
“好看吗?”
“好看!”
“送给你的!”
“谢谢你!”
“那为何不拿着?”
“我挑了半天才挑选的,我觉得它是这山顶上最漂亮的一枝,你不喜欢吗?”
……
“大哥第一次带我来这里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传说某年冬天有一群大雁南飞时,栖息在我们眼前这片山脉中的某一座山,其中有一只雄雁被猎人射死,群雁极度悲伤,整日在雄雁出事地点的上空盘旋哀鸣,而其中一只雌雁竟一头撞死在了山头。”
“大哥说,心中有爱,相信爱情的人,必定会相信这个故事。你信吗?”
……
“雁,我唐瑞安,终其一生,只会有你一个女人!”
……
“三少奶奶,吉时到了,三少爷该敛棺了。”管家诺诺地对归雁说道,担心她拽着唐瑞安不肯让他入敛,忙用眼神指使了两个婆子上前来。不料,归雁却道:“瑞安,该入敛了,黄泉路上,你慢点走。”所有的丫头婆子全噤了声,所有人全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笑意盈盈地走了出去。
归雁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拉了香灵在厨房里做板栗炖鸡。
黄昏时分,归雁抱着琴独自去李肃秋府上。
何管家告诉归雁,李肃秋离开那晚,王大强就大病了一场,现在完全听不到声音,连话也不肯说了。
院子里,李肃春跟小兰正在放风筝,嘻嘻笑笑地,天真快乐。归雁走过去,静静地看着他。
李肃春看到了她,巴眨着单纯无邪的眼睛问:“你是谁啊?”
归雁心酸,轻轻一笑,说:“我是莲恩的妹妹,我叫归雁。”
李肃春开心地拍手,“莲恩妹妹的妹妹,就是春春的妹妹,好呃,我又有一个妹妹啦!”忽又难过地问:“莲恩妹妹哪里去了?她都好久没有陪我玩了,是不是我不够乖,让她不喜欢了?”
归雁抑制不住,滚下两颗泪来,赶忙擦掉,说道:“怎么会呢?她也很想你呢!这不是叫我来看你来了吗?相信我,很快,她就会来看你了。天黑了,很冷地,风筝也要歇息了,快些把它收屋里去吧。”
李肃春乖乖点头,把风筝线卷起来。
归雁道:“你要记得,你有一个叫归雁的妹妹。”声音很小,李肃春没有听到,笑呵呵地看着风筝越来越低。
房间里,王大强正坐在太师椅上,腿上盖着毯子,满头银白,眼神空洞。归雁抱着琴进门的那一个刻,他竟恍惚地以为是莲花抱着琴来接他了,灰暗的眼睛射出一道金光。待看清来人是归雁,显得有些激动,抬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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