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虽是答应了她,可是心里仍然有些忐忑。未等她想明白这一切到底是对是错,端阳节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来了。
卯时的天色已然蒙蒙亮了,杨辰和尹袭月摸黑穿好了衣服,悄悄推开门,走到院子里。庭院角落立着一根扫帚,洒扫的宫人却还不见人影。两人悄悄穿过回廊,在大殿后的檐子底下等着,待三更殿门一开,便趁人不注意先溜了出去。
这是杨辰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走出清凉殿,暗淡天光映着灰色宫城地砖,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杨辰先前就向宫人打探好了去含光殿的路,正巧与内文学馆在同一个方向,也就省了许多麻烦。不然太初宫这么大,她们走得出去,不一定还能找到路回来。两人为避人耳目,一路都挑着宫殿面的小巷子走,隐隐约约可听到前殿宫人们洒扫庭院的声音,扫帚的枝桠摩擦在石砖上,趁着清晨微凉的雾气,甚是清冷。
这一路走得提心吊胆,平时走惯了的路,眼下竟觉得十倍漫长。过了内文学馆便是两仪门,再往前走,便是含光殿的所在了。远处朝阳初升,层跃的大殿脊檐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芒。近处一座金顶朱楼在日光下微微含光,正是含光殿。
含光殿与其他宫殿相同,殿后都有一个小花园在院墙之外。两人刚一进花园便听到了隐约的笛声。尹袭月双目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面颊潮红,拉着杨辰的手说道:“杨姐姐,你听,是他的笛声。”
那笛声渺茫,如同月在云端,皎皎光辉偏被素雯掩盖,吹笛之人的心事亦如明月,不可窥见。杨辰随着尹袭月缓步走着,踏着圆石铺就的小路穿过花园。含光殿后门紧紧掩着,而此处的笛声的确更加清明了些。
杨辰随意拣了一块白石坐下。尹袭月则在后门前缓缓踱着步子。杨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若是敢碰那门一下,我现在就走。”
身在此处,杨辰真是如坐针毡。想起出门前姨娘的叮嘱,心中更是忐忑。眼下她只想着赶紧回去,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别,我不碰。”尹袭月咬唇,道,“我不碰就是了。”
杨辰说道:“你老老实实坐下,安心听曲。听完这曲我们就走。”
话音一落,笛声也戛然而止。忽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好大的口气,竟把皇宫当成酒肆食坊了么?”
杨辰和尹袭月皆是一惊,急忙站起身来。曲径通幽处缓缓走出一人,一身绛紫纱袍,手持玉笛,头戴珠冠,浓眉凤目。他的目光落在杨辰身上,微微一惊。杨辰也是一怔,竟然是那日纵马的侍卫。只见他唇侧浮出一丝笑意,就要开口说话,杨辰双眉一蹙,微微冲他摇了摇头。
李隆基捕捉到她那转瞬即逝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杨辰急忙下拜,道:“拜见临淄郡王。”
尹袭月一听,整个人都傻了,呆愣愣地站在当地,不知如何言语。李隆基却仿佛没在意,问杨辰道:“你是何人?”
“奴,东宫待选良家女,杨辰。”杨辰侧目,见尹袭月还呆怔在那儿,忙伸手一拉她。尹袭月这才回过神来,俯身拜道:“我、奴也是东宫待选,奴叫尹袭月。”
“东宫待选……”李隆基缓步往前,掀袍在杨辰方才坐过的白石上坐了下来,手中玉笛拨弄着脚下的青草,问道,“来此作甚?”
杨辰低眉说道:“听曲。”
李隆基挑唇一笑,道:“好张狂!我堂堂皇家郡王,竟被你当做舞乐坊的贱籍琴师。”他微微探身向前,看着杨辰,问道,“侮言辱上。你有几个胆子,就不怕掉脑袋?”
杨辰抬眸望着他,说道:“郡王大谬。”
李隆基一挑眉:“谬在何处?”
“丝竹乐曲并不是酒肆食坊的颓靡之音;鼓琴吹笛者,也并非奴户贱籍。”杨辰说道。
李隆基含笑望着她,道:“你最好给我解出个道理来。否则,我这就把你送到内侍省去。”
杨辰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湿土,缓缓说道:“我听说,战国时齐国名相邹忌第一次面见齐威王,正好听到齐王抚琴。邹忌解其抚琴之势,通之以为政之道,使得齐王心悦诚服,方才拜邹忌为相;我还听说,儒家荀子擅抚琴,著有《礼论》《乐论》,讲求以雅乐之声教化民众。由此可见,鼓琴者可以是王侯将相、圣人学者,而琴音亦可以传达王政之道,教化先民。”杨辰顿了顿,说道,“今日奴来听曲,并非如在酒肆中那般轻慢随性,只图一乐;而是带着一颗诚心,来聆听郡王殿下训示的。”
花园中静了一静。几只鸟雀探头,鸣叫着离枝而去。李隆基望着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说得好。娘子真是伶牙俐齿,在下服了。”
杨辰低头,道:“不敢。”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再送两位娘子一曲。请二位认真聆训。”
杨辰抿住双唇,不让笑意露出,道:“谢郡王。”
玉笛横在唇边,李隆基望着她,说道:“这首曲子,名叫‘别来无恙’。”
第十七节太子良娣
杨辰和尹袭月回到清凉殿时,天已经大亮了。好在宫人们为了布置庭院而出出进进,并没有人留意她们。两人穿过回廊先到后院,然后再往房内走。杨辰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别人起了疑心,追问起来,只说是早上往后院宫人们那儿去了,也就不会有人怀疑。
杨辰这一路是提心吊胆,尹袭月却仍在兴奋当中,不停地在杨辰耳边念叨李隆基最后那一曲有多么多么好听。
“杨姐姐,你说他会记得我吗?”尹袭月拉着杨辰的袖子问道。
“记得,当然记得。”杨辰实在是被问烦了,说道,“大早上的跑到人家房子外面蹲墙角,这样的疯子谁会不记得?”
尹袭月也不恼,冲她吐了个舌头,转身便跑回房中去了。
房内裴媛似乎睡了个懒觉,刚刚才醒,见了她们也只是道了声安,便自己往后面洗漱去了。宋雨晴仍如往常般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这一趟总算是有惊无险,杨辰坐在床边,终于松了口气。
端阳节可以说是被众良家女们盼来的。这一天不必去尚仪局学规矩,也不必去内文学馆读书,只管在清凉殿内休息玩乐便是了。半上午起便有人串着房间地系彩绳,悬艾草,交换香盒。香盒其实就是妆奁大的木匣子,里面装些香草蒸的胡饼。这原是在家时送给客人的礼物。如今远离家乡,自己已身是客,良家女们便做了来互相赠送,以图吉祥。
午憩过后,待日头没那么毒了,各屋便都扯了席子铺在院子正中,三五成群地围坐。或蹴鞠,或投壶,或歌舞,有的是玩乐的法子。紫金壶盛着雄黄酒,从一边传到另一边。赵茹饮多了酒,还即兴作了一篇《端阳辞》来。杨辰也喝得不少,只坐在席子上看赵茹在眼前手舞足蹈地吟诵,可吟诵的内容却完全没往脑子里去,唯记得一句:“悬艾草兮芝香满室,饮雄黄兮酒气沾衣”。
院子一角,几个良家女正围在一起射团子。这是端阳节最时兴的玩意儿。人们以软竹做弓,竹签为箭,将糯米团子切成小块,沾上粉,然后轮番拿弓箭去射,射中者得食。只见一个良家女张弓搭箭,一只杏眼微眯,猛地一松弓弦。许是手劲儿太大,又许是饮多了雄黄酒,瞄不准方向,只见那竹签子“蹭”的一声越过低矮的院墙,飞到外面去了。
良家女们一阵哄笑,也没当一回事,取了另一根竹签子再让她射。而此时院子之外,韦良娣的步辇正缓缓经过。
自从回到神都洛阳之后,韦良娣的烦心事就一直没断过。头一件就是这封号问题。她是李显的正妻,陪着他在房州湿地苦熬了十四年,本以为李显当了太子,自己终于熬出头了,没想到神皇陛下一道圣旨,只给她封了个三品的良娣,太子妃位却是空缺。起先她也不在意,想着只要李显当了太子,正宫主位迟早是自己的。可谁成想又来了一场东宫采选,那么多的妙龄女子聚集在清凉殿,个个摩拳擦掌想着爬到自己头上,想想就来气。
步辇行走在宫城夹道之内。朱红色帷幔后,韦良娣正以手撑头,闭目假寐。她刚刚从太平公主府回来,府中门房实在嚣张,公主不在,竟连府门都不让她进。早听人说太平公主一心支持李旦为太子,来看所言非虚。想到这儿,韦良娣不禁微微一笑,眼下竟是自己胜了那一向呼风唤雨的太平公主一筹,真是痛快。
忽然步辇一斜,韦良娣一个不稳险些跌下去。她稳住身形,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宫娥晨霜小步走上前,低头说道:“回良娣,宫墙内飞出一支竹签子,打中了辇夫。”
宫女将竹签子逢上。韦良娣接过,一看便知这是做什么用的。此时一阵欢声笑语正越过宫墙传来,韦良娣掀开帷幔,问道:“这是哪个宫室?”
晨霜低头答:“回良娣,是清凉殿。”
清凉殿?韦良娣面色一沉,道:“走,进去看看。”
前殿有宦官值守,一见韦良娣吓得魂都没了。谁不知太子的这个良娣不好惹,此时毫无预警地闯进清凉殿,定然没什么好事。掌事宦官忙派身边的小太监去内侍省通传,自己陪着笑脸上来,躬身来到韦良娣跟前,明是请安,暗里挡住她的去路。
“良娣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宦官陪着笑脸问道。
韦良娣斜睨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晨霜在一旁喝一声:“让开!”宦官脸色一白,只得躬身让到一边。此时后堂正有一阵笑声传来,韦良娣蛾眉微蹙,大步往后堂走去。
此时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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