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已亲眼看见大苑不久后的动荡,紫尧绽开一抹微笑,谁说斧头砍不倒参天大树呢?
蒲离是蛊毒之国,以制造各种各样的蛊毒闻名天下,将蛊毒的做法,和特殊的容器送到塔塔尔,希望那北郡王够聪明,能将战争拖上半年,甚至一年。
而大苑……靠一个才九岁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气数!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被卷进阴谋斗争的尹天翊,全神贯注地洗刷着白音,累得满头热汗,终于,换了七桶水之后,白音洗刷干净了,尹天翊收拾好木桶,刷子和毡毯,大大吁了口气。
走出马厩,迎面是刺目的金色余晖,未消解的暑气,让大地依然炎热,尹天翊抬手遮挡着阳光,望着映在河流中的火红夕阳,带有沙土气息的风,呼呼猛吹着……
“天翊……”
铁穆尔也在看夕阳,雄浑的落日烧红了天边的云锦,草原上笼罩着金色的寂静。
没有尹天翊在身边,他还真不习惯,不知不觉攥紧腰间的蒙古刀,脑海中浮现出尹天翊的一颦一笑,心里暖烘烘的。
自从失去塔娜之后,铁穆尔以为,他这一生都无法再体会到幸福的感觉……
第二章
在河边清洗了双手和双脚后,尹天翊走回自己的御帐,一路上,无数士兵向他行礼致敬。对于这个从不摆架子的王妃,大家心里还是满喜欢他的。
尹天翊走进凉爽的御帐,立刻闻到一股奶茶的香气,不是普通的奶茶,而是装在皮囊里的骆驼奶,感到稀奇。
一身轻薄夏装的乌勒吉玛在火塘前忙碌,看到尹天翊进来,匆匆下跪请安,“殿下圣安。”
“起来吧,吉玛。”尹天翊和善道:“不是说了别多礼吗?”
乌勒吉玛依旧跪着,头垂得很低,只能看见她的珊瑚头戴。
尹天翊奇怪地问:“吉玛,你怎么了?”
“我……”
吉玛声音沙哑,像是受了很大委屈。
尹天翊愕然,追问道:“吉玛,你……你在哭吗?”
乌勒吉玛缓缓抬起头来,泪如断珠。
尹天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吉玛真的是在哭,慌张道:“吉玛,到底出了回事?受气了?被欺负了?你别哭,快告诉我呀!”
“殿下……”乌勒吉玛淌着泪,“我收到骀蒙的书信,他们说阿爹……死了……”
乌勒吉玛肝肠寸断,猛扑进尹天翊怀里,哭成了泪人。尹天翊赶紧抱住她,心里也难受极了,他年少时也经历过丧父之痛,所以很能理解吉玛的感受,眼眶也红了。
尹天翊轻柔地拍着乌勒吉玛的肩膀,任由她抓着衣襟哭,这个时候,也只有眼泪能宣泄心中的悲痛。
“殿下,吉玛她……”从侍女那里得知乌勒吉玛丧父的消息,宝音急步走进御帐,恰好看到这哀戚的一幕,十分同情,又叹息着走出去了。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渐渐平息,乌勒吉玛抽噎着,仍有些不能自已。尹天翊胸前的衣服湿了一大片,可他并不介意,柔声道:“吉玛,回骀蒙为你的父亲送葬吧,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吧?”
“可是,”乌勒吉玛抬起头来,一双杏眸充满哀痛,“我离开的话,谁来照顾殿下?殿下明天就要去蒲离了,我发过誓,要随侍殿下左右,怎么可以……”
“吉玛,”尹天翊温柔地打断她的话,“百行孝为先,爹可只有一个,别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蒲离又不远,而且我身边还有宝音呢,你就放心去骀蒙吧。”
“殿下。”乌勒吉玛的眼眶又红了,她十二岁就失去了母亲,与老实敦厚的父亲相依为命,她是很想立刻赶回骀蒙的。
“谢谢……殿下,您真是一个好人。”
乌勒吉玛的泪眸慢慢敛下,内心激烈挣扎着,尹天翊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为什么偏偏是铁穆尔的妃子呢?他该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家庭才对。
吉玛并不想害尹天翊,可惜造化弄人,尹天翊如果在金阈,逍遥地做他的王爷,她也不会想要害他,为了铁穆尔,就是杀人放火她也敢做。
吉玛相信,尹天翊不适合铁穆尔,在传宗接代这一条上,尹天翊就做不到,其它还有许多事情,和前王妃塔娜比起来,尹天翊简直不值一提。
生长在大苑,吉玛早就听说过前王妃塔娜的事情,她是阿勒坦族长的大女儿,和铁穆尔从小就定了亲,容颜绝丽,精通大苑语金阈语,骑马打猎不比男儿差,女红也是大苑第一。
她贤明能干,把大苑一切琐碎杂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铁穆尔放心出外打仗,如果这样的人是铁穆尔的妻子,吉玛甘愿做她的婢女。
可尹天翊不行,尹天翊只会拖累铁穆尔,其实打从第一眼起,吉玛就有些看不起尹天翊,可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一直卑躬屈膝。
她相信苍天有眼,腾格里绝不会为他的儿子安排一个男人做王妃,所以她一直在等待……
说不定,之前她所遭受的苦难,都是腾格里对她的试炼,让她遇见铁穆尔,让她鼓起勇气,用柔情蜜意软化铁穆尔的心,总有一天,她会是铁穆尔的妻子。
“对了,骀蒙在北方吧?”尹天翊完全不知道吉玛心里在想些什么,微笑道:“现在天气这么热,你一个人去北方很辛苦,我派一队士兵保护你吧;多带几匹骆驼,我听说北边的河水都干涸了;还有,不要走快捷方式,小路上还是有流寇出没的。”
尹天翊细心的叮嘱,让乌勒吉玛良心稍有不安,她望着尹天翊的脸,情深意切道:“殿下也要多保重,吉玛不能在殿下身边了。”
毕竟是曾经共患难的朋友,尹天翊很舍不得,但是他怕乌勒吉玛心里难受,故作开朗道:“瞧你,又哭了。起来吧,快去准备行李,再过两、三个月,我们不是又能见面了?”
“是呀,殿下。”乌勒吉玛笑了笑,站起来,深施一礼,“殿下,吉玛这就告退了。”
“好。”铁穆尔离开后,紧接着又是吉玛要走,尹天翊颓然,有一种突然之间,大家都离他而去的伤感。
“殿下,”乌勒吉玛离开后,宝音和巴彦走进御帐,“您让吉玛回去骀蒙了吗?”
“嗯。”
“那我们要少一个人去蒲离了。”宝音走到檀香木大衣箱边,动手收拾尹天翊的行李,一边说道:“吉玛是个勤快的姑娘。唉,六、七月的太阳最毒了,老人挨不住,希望她别太伤心了。”
“我倒是担心殿下啊,”巴彦也在一旁整理行李,这是尹天翊第一次出使其它国家,巴彦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我让御医备了许多消暑的药,顶着烈日赶路,就怕殿下吃不消,就是壮年汉子,也在太阳下晕倒呢。”
“叫乌力吉从洞窖里运些冰块来吧?”宝音回头说道。这些冰块是冬季大雪天时,牧民特意冻在天然洞窟里的,夏季消暑用,当然,这是王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
“也好。”
巴彦立即出去了,宝音整理好一个衣箱,抬头,看着坐在卧榻边,魂不守舍的尹天翊,暗暗叹息,难怪歌里都唱相思苦,殿下一定很想念可汗吧。
凝视片刻,宝音走到放贵重物品的描金箱子前,拿出象牙龙箫,放进行李箱子里。
盛夏,天上飘着几丝云絮,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头顶,烧灼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大苑的夏天要比金阈热得多,因为沿途毫无避暑的树荫,也没有客栈可以休息,让远行的人十分辛苦。
尹天翊坐的车辇,是一辆非常宽敞又通风的华盖车,金色车顶,四周垂下长长的白色纱帐,由四匹骏马拉着,内里则铺垫着芦苇杆编织成的席垫,席垫下前方有冰枕。
在大苑,白色是吉祥的象征,意味着祥瑞、圣洁和喜庆,和金阈崇尚红色正好相反。刚来草原的一会儿,看到大臣们清一色白衣、白鞋来拜见他,尹天翊真是吓得够呛。
想到当时自己窘迫至极的模样,尹天翊的脸孔红红的,抬头看着纱帐外面,一千多人的队伍,又运着几十车礼品,在草原上煞是扎眼,好在从大苑到蒲离只有一个月的路程,也无险峻的地势,应该不会再遇到强盗了。
被困流民营长达三个月,备受欺凌和毒打,尹天翊很怕强盗,尽管他对谁都没说,包括铁穆尔,希望这可怕的记忆会随时间淡去,晚上仍会被噩梦吓醒。
“殿下,该你了。”
紫尧打开折扇的声音,让尹天翊突然回过神来,俊逸的紫尧倚靠着其中一个白色绣枕,乌黑的长发扎起,穿着蒲离国华丽的衣裳,轻声催促尹天翊,尹天翊赶紧抓起棋子。
“啊,又是我啦!”
一月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路上又没什么可观赏的景致,两人就在车上下棋,聊天打发时间。
紫尧有他自己的车辇,不过,尹天翊觉得既然他们都是男人,要侍卫跑前跑后的传话太奇怪了,于是邀请紫尧坐自己的车,紫尧欣然接受,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相处得十分融洽。
尹天翊盘腿坐在席垫上,拧紧双眉盯着面前的棋局,紫尧执黑,他执白,而棋盘上,显然是黑子的天下。
“嗯……”挠头抓耳了半天,尹天翊手心里都是汗,犹豫不定地想在左边放下棋子。
“殿下,周围一片都已经是我的棋子,您下这里,不是自投罗网吗?”紫尧适时提醒,轻轻扇着风,“请小心考虑,这一局,我可是让了您十一个子。”
“唉呀,知道了,你别说话!”尹天翊猛灌一口凉茶,撩起衣袖来擦汗,紫尧早就摸透了尹天翊的脾气,脸上挂着笑。
看着棋盘上的惨状,尹天翊深感自己的无能,这个时候,如果有天然在身边该多好啊,那个下棋从来没输过的天才弟弟,尹天翊愁眉苦脸,抬头瞥见紫尧在笑,忍不住瞪他一眼。
啪,尹天翊重重地放下棋子,“我就下这。”
紫尧凝神注视棋盘片刻,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