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指给我看那山上一派的碧青色仙气,微微提点着,“这厮的修为,又精进许多。你师父教学教得甚好。”
我点头磕蒜一路狂跑才跟得上师娘的脚力,喘气入牛声般大,须臾方想起一件要紧的事。
我便拣着那话头与师娘说了,“那日九师兄在七七师兄身上半分便宜也讨不到,想必七七师兄的修为……”
“都、在、你、之、上……”师娘甚无奈的敲了敲我的脑袋瓜子,连声叹气道,“就是烧水的小十三也比你灵便许多,小十四,你自个给师娘说说,平时是怎么修炼的,怎的连收个云头都不会,今日可巧是砸到师娘我,若是砸到九重天上那些迂腐年纪又大的老头子,免的又要让你师父替你收拾屁股去了。”师娘又戳了戳我的脸,“你这小十四,也忒让人不省心了。”
我只得在一旁唯唯诺诺一个劲儿称是。
师娘在前方训斥,一个眼风扫过来,在我蝴蝶骨处瞟了瞟,脚步也随即停了下来。
师娘不过微微一个止步,却苦了跟在她身后的我,鼻头差点撞上她转身而过的肩胛骨。我站在原地摸了摸差点塌坏的鼻梁骨,觉得很是受伤。
师娘在我衣襟口理了理,很是狐疑道,“你这伤……”
我淡淡瞥了瞥,口中不紧不慢道,“不过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子。”复又补充着,“我自小身子骨就不好,老咯血,心底有时候会一抽一抽的,透不过来气。”
师娘松眉笑了笑,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嘴上听起来却不甚轻松。
她语带哼哼,失口道,“唔,大抵这世上受天劫的,还真不少。”
说完这句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之后,师娘又一股溜儿踏上云头,少不得又让幡然醒悟过来的我赶了好长一段路。
待得我老远见到师娘翩翩的衣角之时,她身边老早就依着一个身影。远远见着,像是那离山出走的九师兄。
此回我得了上次一个教训,在半里地外就偷偷收了云头,随即又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脚底带了些尘土,飕飕带风。
我靠得近些,便听到夹带的风声里,传来师娘开解九师兄的一些话。
师娘摸着九师兄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跟着你师父修行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你师父偶有逆鳞,不去抚它便是了,怎的这回儿倒闹不愉快了。咳咳,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师父的为人。他就是那么一个公鸡嘴钢板心,任谁去踢到了他那块铁板,脚都要痛上好久。”
末了,师娘又隐隐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父他,生来便是魔星,若不是那会儿……”
师娘正巧说到这么一个重要的段落,九师兄的目光便注视到我窃窃的身影。我在树后一个辗转,见瞒不住了,方踱出来,点头哈腰道,“嘿嘿,九师兄,真巧啊,你也来这处山头上晒月亮啊?”
彼时月亮刚巧探出头来,荒山上凉沁沁的,只一轮斜月。白月光照在身上,幽幽发着零星的光亮。
师娘哂笑着,招呼我过去,“小十四,快过来,给你九师兄道个不是。”
我屁颠屁颠的便扑过去了。
九师兄摆着一副面瘫脸,为难着,“师娘,你怎的带他们俩个来了?”
两个?哪里来的一双人?我举头左右望了望,方见着身后不远处,溜达着一朵灰头土脸的祥云。凌霄一声不吭从云头上扑腾下来,撇了撇嘴,不耐道,“九师兄,什么叫他们俩个?”
呀呀,居然连凌霄来了,这会儿荒山上可热闹了。
我轻轻吸了口气,蹦到凌霄身边,捅了捅他一肘子,在他耳畔道,“你怎么来了?”又朝他咪咪眼笑笑,“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凌霄讪讪,把我拉直一旁,跺了跺脚,与我咬耳朵道,“二愣子,是不是嫌弃上回伤得不够深,你又来九师兄这儿讨打是不?”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呆子,我那是自己摔的,又不是……”
凌霄咬牙,迸出来几个字,“那也算在他头上。”
我又噗嗤笑出声来,敲了他一个爆栗,“傻子。”
想必师娘对我们俩一口一声“二愣子”“呆子”“傻子”十分不解,摇着头道,“也忒不像话……”
九师兄也悄悄别过脸,皱着眉与师娘道,“师娘,小九此回不想见到他们。”又眨眨眼,“不若让他们去凡世里逛一逛?”
师娘抱着双臂,低低笑了笑。
流年之落水
在我仍搞不清楚师娘嘴边衔着的那一抹笑是什么意味的时候,就已然觉得衣领被人那么一提,身子不由自主的悬空摇摆……
师娘一手拎起一个,嗖的一声,就把我和凌霄扔了出去。
师娘果然好手力。
竹林繁茂,竹叶萧萧在眼前不停变换。再下一个片刻,风呼啦啦吹拂在脸上,声音犹如松涛。
柏树长得挺拔好看,我收不住脚,差点儿一头撞死在树干上。
凌霄眼疾手快搂住了我,在我还晕头转向的片刻,迅速腾起一片厚实的云层来。
师娘的那一甩,去势凌厉,我揉揉眼,见到师娘和九师兄在眼前迅速缩小成一个光点,显然离得很是遥远了。
我挺直得如同干尸一般,趴在凌霄身上听着萧瑟沉谧的风声,凌霄双脚在树林间疾驰,时不时凌空一圈,似还收不住那徐徐向西的势头。
但他双手夹着我,仍旧不失稳当,我往他那边悄悄瞟了一眼,望着他浓密的睫毛下盛着浅浅的阴影,不由自主看呆了去。
我止不住在心底啧啧惊叹,这小子,果真继承了他爹娘的好样貌,出落得越发楚楚了。这双臂的气力看起来,亦不小了吧。曾几何时,他还是我接生出来的小肉团……
在我浮想联翩之际,凌霄朝我挤眉弄眼,忽而在我耳边轻声道,“小十四,师娘说让我们去凡间游一游,你意下如何?”
我本就是游玩的一把好手,又在山上拘禁得久了,老早便想出外散心,这回又怎禁得住他这般挑拨?自然应声附和了他。
凌霄使云弄雾的功夫学得很是到家,才两盏茶的时间,便见到不远处有炊烟袅袅,一副小桥流水人家的气息扑面而来。
凌霄顺势拨了云头一角,在凡间一处静谧的地方化出来一个屏障,悠然落了脚。
我甚利落化了身裙装。
彼时凌霄刚好收了祥云,堪堪往我这边一瞄,耳根子唰的红了红。
他的脸掩映在万家灯火里,眸子在我面上遗留片刻,端得甚是璀璨。
他盯着我,巴巴望了望天上的星子,脖子与耳根烧得一路通红。半晌,方与我道,“小妞,许久没看见你作女子打扮了。”
我眼风向旁边探了探,良久方长叹一口气,道,“白日里那件稠衣被那火麒麟咬成了碎布条,方才在云头上,我忽而福至心灵,想起许久前在古书上翻得的一个术法。”
“凌霄,这身新裙子好看么?”我双手拎着裙角在凌霄面前转了圈,裙子玎玲,衣摆珠玉环翠的,闹心得很,复摊手无奈叹道,“那研究出这术法的先人,当真艳俗得紧。”
我扯扯裙角,“你瞧瞧这儿,这式样也设计得太繁复了。”又扯扯衣领,“这领口,开得这么低……”
凌霄随手抹了处鼻血,又胡乱的擦在身上。
我抬眼向四周望了望,不远处的护城河流光溢彩,上头似乎还飘着几艘画舫。亭台楼阁,花影珊珊,霎是可爱。
素闻有“唧唧复唧唧”的诗文,里头是这样说的,“东市买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此回我们落脚的地儿便是西市。今晚恰逢有夜市,一眼望过去,衣香髻影,人流品复。
城里的商户多,夜里便常常会举办有这样品流复杂的夜市,恰逢天气炎炎,众人招呼着三五好友,沿着护城河堤游走,一边赏着周边的夜景,一边吟诗作曲,假装着附庸风雅一回,也很是得趣。
此回我与凌霄师兄弟俩个,便担着这份得趣,也在这花柳复苏的河堤旁走上一走。
夹道两旁的商户络绎不绝。有卖蒸糕的,玫瑰千层酥卖相精巧,薄荷马蹄糕又可口爽脆,有大声叫卖的“西门庆烧饼”,显然是与隔江对岸的“武大郎烧饼店”打对台。
我与凌霄还为了谁家的烧饼好吃而争执不休,索性一人买了一家,互相交换着吃。
我吃得一嘴油酥,又畅快的喝了一大碗酸梅汤,忽而觉着人生如此足矣,已然十分圆满,砸砸嘴,与凌霄道,“若是能再吃上冰镇的西瓜,夫复何求?”
凌霄正帮我给心水的面人付账,修长的双手一手拿着一个面人,付完款仍没忘记瞥我一眼,揶揄道,“十四,师兄并不知道,原来你是一名吃货。”
差点没被我给扔进水里头去。
而后我们两并排坐在水榭旁纳凉,水榭旁还有朵朵喷薄的白莲花,亭亭净植。荷叶翩芊,随风四处摇晃,全然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
凌霄在水台边拣了处干净位置,双手摊开,利落滚下来几颗香喷喷金黄松脆的炒栗子。他便坐在一旁,十分体贴的帮我剥栗子,把栗子皮剥得干干净净,然后才把整颗又肥大又饱满的栗子递过来。
我心满意足得很,一边思量着,想当年我含辛茹苦把他养大,见今他也晓得孝顺人了,当真是名懂事理的孩子。每思及此,我便是欣慰得很。
凌霄哪里晓得我的心思,只递过来一颗栗子,道,“张嘴。”我便张开嘴,整颗吞下。
又递过来一颗,我一吞,吞得急了,不小心把他的手指含住了。
他全身顿了顿,栗子洒了一地。
我剔牙,向他眨眼睛,“这是一颗……凌霄味的栗子。”
凌霄愣了愣,复抵着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方才上茅厕好似忘了洗手。”
我已然忙不迭的在找茶水漱口,又边四处求救般道,“呜哇,脏死了,脏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