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愣了愣,复抵着下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方才上茅厕好似忘了洗手。”
我已然忙不迭的在找茶水漱口,又边四处求救般道,“呜哇,脏死了,脏死了啦……”
凌霄忍俊不禁,在一旁偷笑不止。
我瞥他一眼,不留意扫到自己在河畔的倒影……整个人虎躯一震,躲在凌霄身子下哭诉着,“怎么这裙子领开得这么低,还V字领口呢……这儿,这儿竟然是镂空的……这是什么花边啊……”
一路是捶胸又顿足。
凌霄瞄了我一眼,把我捶胸的拳头握住了,喃喃自语,“别捶了,本来就不高……免得捶扁了,就更不好看了。”
我一时语塞,只得拿眼睛瞪他,往死里瞪,讪讪蹦出来几个字,“你不也是……平的?”
凌霄忍俊不禁,“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当然不一般了。”
“怎么不一般了?”我不示弱,忽而扯开几颗纽扣,偷偷向他展示着,“你瞧,见今我也是一名男子的外貌……如你所见的一平如洗。”
凌霄胡乱的抹了抹鼻血,久久不置一词。半晌,才怔怔问我,“要不,我们回去了?”末了,才说,“出来那么久,师父也该担心了。”
我摇头摇得像拨浪鼓,“好不容易出山一回,我还没尽兴呢!”
最后是凌霄想出了另一个术法,把我那身十分香艳的裙装,硬生生换成了男装。
我在柳树下顾影自怜,忽而生出了吟诗的冲动,咬着手指头,托着腮,“今晚这般的场景,似在哪处见过似的……这般的圆月,这般的河堤,似乎应当有流光飞舞的花灯更加应景,似乎应该有一坛上好的陈酿,似乎……还应该有一双狡黠的眼睛,笑起来,整片整片都如彩霞满天……”
凌霄就坐在我的身边,但显然那人并不是他。
记忆里似乎有着似曾相识的场景,有人在护城河堤旁陪着一同赏花赏月赏风景,看天看地看星星,谈论诗词歌赋,谈论人生哲学。= =
我绞尽脑汁的想着,在快要想起来的当口,脑袋一片放空,又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举头望天,依傍着荷叶,淡淡道,“七七,其实在我心底有一处隐蔽的想法,总想要和谁一起,看看星星,看看烟火,似乎我曾经和谁一起看过,但我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又自嘲的笑笑,搂着他的肩膀,甚平和道,“也许当真有人陪着我看过星星的,也许从前有过,但我不再记得了,便等于没有。”我望着他,眼睛笑成一条桥,“喏,七七,你是三百年来,第一个在岸边陪我看星星的人呢。”
凌霄就那般静静的看着我,不答话。
也从没有过如此静谧的时刻。
远方的画舫幽幽的飘过来,画舫两旁绘制好看的图腾,里头暗香浮动,人比花香。
有人在暗地里说,“唔,在那画舫上乘着的,是今年的花魁,小娘子长得甚是妩媚动人,温存得体,是谁都想一亲芳泽。”
我本就喜欢欣赏俊俏模样的人,听到此处就坐不住了,悄悄捅了捅凌霄,朝他挤眉弄眼,“美人呢,花魁呢,不晓得长啥样子,要不,我们混上去瞧瞧?”
凌霄本是阖着眼,睁开眼望了望我,又懒懒闭上眼,“不去。”
我趴过去,问他,“为啥呢?”
“懒得去。”凌霄微阖着眼,双目纤长,眉目顾盼之间,倒生出一些寻常公子的富贵气态来。
我摇摇他的双手,嘀咕着,“我们就偷偷溜上去瞧瞧好了,我好奇啊,我想看嘛,心里痒痒的,一直挠啊挠的,七七,七七师兄……”
凌霄被我烦得没法子,咬牙切齿说出三个字,“……没甚兴趣。”
“为啥呢,为啥呢……”我像苍蝇般在他身旁飞来飞去,折腾个没完。
他拽我一把,我差点一屁股坐下去,只见到他一脸认真,眼睛在星河下端得璀璨夺目,夺人心魄。
他看着我,忒平静道,“呃,我只要见到小妞一个美人就够了。”
这搞死的小儿,打趣我这老人家,倒是面不红心不跳,可怜我一名三百来岁的老婆子,居然被乳臭未干的小儿取笑了去,我的脸霎时烧得通红,一抬腿,直接把他踹下去了,还不忘拍拍手,甚义愤填膺道,“谁让你打趣我的?灵鹫山上大名鼎鼎的小十四,可是好欺负的?哼哼。”
凌霄落水的时候引起不大不小的动静,伴随着些许水花,咕噜咕噜几声,渐渐消寂了下去。夏日炎炎,即便有人不小心落水,大抵也只会以为是下河凉凉手,更何况我们所在的水榭甚为偏僻,更加的乏人问津。
彼时我以为不过同他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他在河底遨游一通,嬉戏完了,自然会浮浅上来,而在岸上的我,顶多替他使个烘干衣物的术,打个哈哈便过去了。
我本以为凌霄是个术法高超的家伙,那些刁钻无比的术法也没能难倒他,我却确确实实没有想到,凌霄他,竟然不识水性,又倔强至此,连挣扎也不愿,便老老实实沉入水里。
我一直等他浮起来朝我泼出来水花,嬉笑着与我道,“傻小妞,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
我自水花溅起至蔼蔼沉静,在河堤边凝视了许久,仍未见到凌霄的身影,方觉着这事态忒严重了。
我自河堤一路慢慢游走,想着自己也落水下去河里探探,又怕凌霄起来后寻不到我,这么一阵踟蹰,倒在河堤旁听见一些似是而非的八卦。
想来这城里的百姓生活富裕,闲来无事便喜欢背地里嚼舌根,今晚上河上飘荡着的诗情画意的画舫,更是盛载了许多源远流长的话头。
我在山上修得些聪敏的耳力,那些人聊的话就一字不落的入了我的耳。
有的说,“今晚登船的是城中让人一掷千金的当红花魁,这船上坐着的非富即贵,要我说,肯定是哪儿来的官绅,才肯花费如此银子。”
另一个立刻反驳道,“哎呀,方兄有所不知……”又压低声音切切道,“这船上坐着的,便是当今皇上的胞弟,贤王爷。”
“贤王爷?”那方兄语调转了好几个调,百转千回,引得我一时驻足,频频注目,倒是不知这贤王爷究竟有何稀奇,再细细一想,不就是凌霄他那不成器的爹的亲戚嘛。
但就因着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我思量了片刻,便倚在一旁,默默听了。
另一个人略略沉吟,思索良久,“沈兄说的可是那不爱女儿娇只爱男儿俏,府中养了一堆娈童的那位……贤王爷?”
“这城中难不成还有另一位贤王爷么?”
“那今日又怎的带了花魁如此游河?”
“只不过掩人耳目,给人一些流连花丛的假象罢了……”
“啧啧,可惜那位花魁长得如花似玉,要是给了我,有多好。哈哈哈哈。”
“沈兄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
将他们两个人的八卦听完后,我也不由得唏嘘了片刻,委实无奈。又辗转走了两步,努力睁开眼睛在这华光潋滟的河水上辨识出哪艘是那声名远播的贤王爷的画舫,方听见河对岸传来些不同寻常的喧哗。
静谧的河堤旁,有稀稀疏疏的声音遥遥传过来,画舫静静的移动了分毫,有桨从上面探出,身影斑驳的时候,似是听见有人在说,“水里有人,水里有人!”一阵喧嚣过后,像是在对谁说,“禀报王爷,自河里捞上来一位少年。”
我自然凝神听着,一句话也不敢落下。
那人一副吃惊的口吻,惶惶道,“回王爷的话,是一位美得不得了的少年。”
我心里咯噔一响,坏事了,要坏事了。那打捞起来的翩翩美男子,莫不是凌霄吧?
流年之莲羹
我一个头变作两个大,想也不想,扑通扎入水中,浮浅过河。
对岸正正停着几艘画舫。
我游得不快,一路奔过去,差点儿呛了几口水。
水面上黑糊糊一片,只隐约从画舫上透出些光亮,洒在水面上,浮现亮莹莹如鱼鳞般的光昼,我游至间中,扶额往来时路探了探,对面人声疏离,光影耀耀,但隔着远了,像是模糊了一大片,这水途果然远得很。
画舫上本是有间或的奏曲和鸣,也不知什么时候断断续续的停了,只留下空荡荡的回音,附耳听了听,不过是人声罢了,我又向前挺进了几寸,离着画舫又近了些许。
我好不容易化了个隐身的口诀,屏息凝神往那几艘画舫上探了探。待得探到第三艘画舫内,方见着一位美艳无比的姑娘,抱着琴筝,默默拭泪。
我化了个丫头模样,从画舫另一侧拐出来,装作劝解的语气,缓声与她道,“姑娘莫要再哭了,哭坏了眼睛就不好了。”
那姑娘又呜呜哭起来。任凭我左右劝了劝,那姑娘一味捻着丝巾抹眼泪,我不过想问路,这般一来便觉着烦躁不少,正想转身往下一艘画舫里寻去,不料那姑娘一开口便把我吓得抖了一惊。
她道,“其实奴家是为了那少年哭。”
我的脚步滞了滞。
她呜咽道,“素闻王爷有断袖之风,好男风,不过以为是结交义士之举罢了,哪里想到……哪里想到,一见到那少年,王爷的眼珠子便定住了,再没看奴家一眼……”
“哦?”我语调显然高出一截,委婉问她,“是方才打捞上来的那位少年吗?”
姑娘囫囵的点了个头,便算是了。
我脑海里咯噔一响,正想问她那少年是长得啥模样,三头六臂,抑或是三臂六头,那花魁姑娘已然一五一十的哭诉出来。
那姑娘道,“那少年白衣胜雪,长得甚好,王爷如获至宝,人前便已经对他上下其手了,还说那少年长得甚似他宫中一位早逝的侄子。我尚未出得画舫,便听见哗啦一声衣帛撕裂的声音,我再回头看,王爷手中握着好大一个玉势……”
“奴家不忍再看,转头欲走,再行两步,舫里便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