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吸一口冷气,阴山乃是媚娘托梦于我之时千叮万嘱让我莫要踏及的地方,我却左右寻不到去处。上次回去探亲不过粗略向青莪那么一提,哪里想到他竟就放在心上。
我甚是宽慰,抓着青莪的手,激动着,“你是要带我去么?我们什么时候过去?不如现在就去吧?”
青莪瞥了眼我抓着他的手,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拿开,不过撇开脸,嘟哝着,“今日不行,今天太晚了,明天吧。明天我在山下等你。”
我自然不允,青莪却坚持着,“阴山甚是荒芜,鲜有人烟,并且入口处十分僻静难寻,我也不过寻得些古籍,才知晓一条入山的小路,天色晚了便看不见了。”
我也只得讪讪的应了,待得他要走之时,忽而从袖口拎出一团物事,塞在我手上。
我狐疑,问着,“这是什么?”
他甚不自在,眼睛四处游移,复咳了咳,“不过是你上回送来的布匹,我做了件衣服后还剩了些料子,便寻思着也帮你做一件。咳咳,你回去后便试试吧。”
趁着师兄们看不见,我忙不迭的接过来,想也没想便道,“青莪,谢谢你呀。”
青莪抬起眼,摸摸我的头,朝我露出一个艰涩的笑。
流年之阴山
翌日我与青莪约好同去阴山,恰好那日凡间有个白发道长开了场屠妖大会,在山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师兄们鲜少图过这般热闹的景象,看着觉着很新鲜,便也想凑个热闹,下山冒充个路人甲乙丙丁厚道围观上一回。
大师兄掂量着人间四月芳菲尽,师父又正好在闭关期间,课业渐渐轻当了些,便拣了些话头与师父说了,携了几名师兄一同下山观会,品品人间百味。
我便趁着这么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偷偷的无耻的遁了。大师兄们后脚刚走,我前脚也跟着踏上了出山的小路,溜得比谁都要快。
我溜云的功力远不及一众师兄们,更何况青莪乎?于是当我呼哧呼哧赶过去青烟远去几万里的荒山的时候,他老人家正端坐在幻化出来的一派青石做的玉石凳上,手里还像模像样捧了壶茶自斟自饮,见是我来,又悄悄收入袖中。
荒山是阡陌纵横的绿色,青石玉凳是绿的,青莪么,穿着我上回给他的布匹做的一身白衣,远远看着,很是堂堂。
我站稳脚跟收了云头,眼也不眨的看着他,彼时在凡间里,我闲暇无事也曾拜读过许多话本子,记着其中有一本收录了一首诗,是说被雷劈到的境况的,咳咳,那诗是这般说的。
“上邪!”我直着脖子,清了清嗓子,学着师父那般负手在身后,声音是抑扬顿挫,“那个山无陵啊,江水为竭啊,那个冬雷震震啊,夏雨雪!”①
青莪堪堪收了茶杯,被我吓得一愣,不经意洒出几滴茶水来。
我便是嘿嘿嘿嘿的笑起来,蹭声凑过去,扯了扯他身前系带,带着几声轻薄之气,悠声道,“你的这身衣裳倒做得不差。”
他手一歪,差点把茶水洒了,面上有些不自在,神色怪异,方不动声色道,“你、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厄,”我耸耸肩,嘻嘻笑着,“附庸风雅,附庸风雅罢了。”
青莪差点把茶杯掉地上去,隔了半晌,才悠悠然道,“我猜你八成是魔障了!”言毕挥了袖,咯噔咯噔向前走去。
我在后头跟得乏,擦擦脑门上的大汗珠,一个劲道,“哎,青莪,你别走太快啊,等等我,等等我啊……”心头又嘀咕着,这么一大清早的,也不晓得是踩到了他蛟龙的哪根尾巴了,他是发的哪门子的怒啊?
吵嘴归吵嘴,另一边,我和青莪唰唰唰,不动声色的便爬上了那阳山之巅。
所谓阴山,其实并非孤立独存的一座山,阴山其左,又有阳山,阴阳两山相互依偎,看着甚是奇巧。然则这两座高山,看着甚为稀疏平常,实则内含玄虚。要找到这两座山的命门,其中又有些不知名的奇门斗数。若是不知晓山门的禁制,那么眼前的山非山,水非水,不过是阴阳两山由着满山仙体屏障,隔阂出来的一层幻境罢了。
我和青莪在山上解了甚久,却仍旧找不出其中的门道。
青莪果然是个粗暴脾气的,火气一上来,十个小十四都挡不住。他一掌劈开了山顶上头的迎客松,再一咋呼,另一拳霹雳打在山岭上,震耳发聩,一连震得山体动摇,沙石瑟瑟从上滚落下来,山上但凡有鸟兽,都扑闪扑闪翅膀,乌拉一声飞走了。
一时之间,鸟兽虫鱼,走的走,散的散。
我摇摇头,神色惨淡,“难不成,这竟是一座空山?其实里头什么都没有?”话音未落,青莪又忽而在旁劈下一掌,眼看阳山摇摇欲坠,我拉着他的衣袖哐啷一声跃上云头,再低头一看,哎哟喂,这阳山差点儿要被青莪震出个裂缝来。
青莪不亏是九重天上最为好斗的神仙,直到此时此刻,我方才晓得,我带着他来,乃是我三百余年的生涯中,做的最悔的一个决定。
我是拉着青莪一路狂奔而下,奔流到云海不复回,青莪倒是个不长进的,眼见我如此卖力,却仍旧巍峨不动,撇撇嘴,一脸无动于衷,“这算什么,彼时我在九重天上,劈开的山多了去了。”
我被他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自云上掉下来,差点儿砸中一个路过的小仙来。
那小仙也是个不经事的,一看便是个六神无主的小神仙。见我自云上跌落,她是不闪也不避,脖子一伸,只晓得眼睁睁看着我自由落地。
幸而我自半空里,忽而有神来助力,自觉的打了两个筋斗,迎风按下云头,见去势缓和了,方悠悠然落了地。
那小仙在云缝中溜达出一颗脑袋,见我站直了身子,赶紧行前两步,热情朝我招呼着,“快快,过来我这边避一避。”
我甚为不解的望着她,她斗胆踏前几步,拉着我的手怯怯开口,“你也是被山上那两个怪物赶出来的吧?”
我不明就里,愣了半晌,方噗嗤一声笑出来。
青莪脸色铁青,紧跟着在后头,甫凑近了些,便是听见了这么的一句话。
我适然的给他递过去一个眼神,他本是伸出来的半个爪子,又老实巴交的锁了回去。这厮,果然听话得很呐。
那小仙眨巴眨巴眼帘,又咋呼道,“青天白日里,也不知道是哪里惹来的怪物,把山劈成这般模样,哎呀,吓死我啦吓死我啦。”说完又吐吐舌头,幽怨道,“叫我晓得是哪里来的怪物,定要到天上告他一状去。”
青莪听闻,哼了声,笼着袖子走过几步,鄙夷之气从眼底到眉梢,我偷偷瞥过去几眼,见他那眦眉裂目的样子,看着怪好笑的。
我捂着鼻子默然笑了笑,许是笑得太过可怖,那名小仙又拉着我的手,道,“我瞧你也被吓坏了吧?啧啧啧,那人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竟能将阳山劈成这般……”又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旁道,“这座山怎么也算是一条龙脉呢。听闻凡间里头,皇帝老儿的墓地就是选在此处的呢……”
听到此处,我便不噤声了,屏息想了半会,方作了个揖,朝她拜了拜,“青莲不知,原着姐姐竟是守山的小仙。”
那名小仙攒着我的手连声道,“仙君客气。”忽而面色一红,咦了声,“你怎么知道我是守山的小仙的?”
我笑笑,装作十分自来熟的模样,道,“姐姐不知,其实青莲早就仰慕姐姐的风采……”
青莪在一旁,听到此处,便是不可抑制的抽了抽嘴角。
那小仙的脸上,便是红得能够煎上一个鸡蛋,垂着头,脸上赫然飞出两瓣红霞,“不过区区一介小仙,承蒙仙君抬爱。”
我一脸囧然,想了甚久,方开口,“织晓小仙,你可知道这山里有没有,有没有一只被困的……狐狸?”
织晓小仙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我半晌,才喃喃道,“织晓只知道,阴山上有一处甚为奇巧的地方。”
织晓小仙此回说的奇巧的地方,乃是处于阴阳两山交界的一处甬道,怪石嶙峋之处,山体渐渐洞开,里头应当是别有洞天,却在门口硬生生隔出一面仙障来。
织晓小仙如是说道,“此处被一位高人下了禁制,鸟兽不通,鲜有人迹的。我巡山之时,远远见着,里头便像是有些厚重的仙气,袅袅由内自外逸出。”
织晓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大抵是说这咒下得甚重,她也曾尝试解开,但根本就解不出来。
我尝试着向里头喊话,回应我的却只有呼呼风声。
青莪又稀里哗啦劈了几掌,却像是打在棉花上,再不复方才土地鼓动的模样。青莪与我对看两眼,忽而定住了身,凝着气将元神逼出,飘忽着溜进了山涧里。
他的那点本事,自然比我高出许多来,我捏着法器在外头苦苦等候,没到半盏茶时间,青莪的元神跌跌撞撞被那层仙障冲了回来。
我自然迎上去,仙气一阵凝着一阵,将我的眉眼笼得很是迷蒙。
青莪望着我的眼,待得四周银光微微散去,方阖着眼,似笑非笑道了句,“……这仙气甚为熟悉,小妖,你不若回头,问一问你的师父。就问他一句,这阴山上的禁制,应当怎么解。”
注:①本篇是汉乐府《饶歌》中的一首情歌,是一位痴情女子对爱人的热烈表白,整句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可怜小十四把这情诗当成了被雷劈到的口号。= =
流年之浮生
青莪似笑非笑说的这么一句话,倒叫我有些惊慌。眼看太阳将要落山,我施施然收了屏障,拢过袖子深沉道,“我本以为你是那天上司战的神仙,没想到你却也是个只晓得劈山开石的草包……哎,我说青莪啊……”
我将身子凑过去,拍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