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寒潮躺在一张担架车上,被快速地推往急救室。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在模糊而狭窄的视线里,只看到飞速后退的天花板和白色的墙壁,还有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们,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他儿子周旋的好朋友叶萧。
叶萧也非常着急,那是一种内疚和自责的表情,他非常后悔把幽灵客栈告诉周寒潮。但此刻周寒潮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正在做最后的生死挣扎,他不知道自己能否闯过这一关,眼前渐渐地变黑,似乎走廊里所有的灯光都灭掉了。
现在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周围又是些什么人。周寒潮只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海,海边是荒凉的原野,就在那片阴郁的海岸上,矗立着一栋黑色的三层楼房——幽灵客栈。
眼前闪回的一切,就像存放了几十年的黑白电影胶片,被手摇着放出一格一格的画面来。是的,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
第七封信
叶萧:
你好。
去看过我父亲了吗?他现在还好吗?当然你不必给我回信,我对你有完全的信任。
上一封信写完以后,我就匆忙地跑出客栈去寄信。荒原的地上还很潮湿,我一路呼吸着雨后的空气,轻快地抵达了荒村。在把信投进邮筒以后,我快速地返回客栈。
在回到客栈前,我看了看时间才11点钟,就准备再到海边去走走,至少这样能对病后的身体有益。刚走到海岸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周旋,等等我。”
我回过头去,只见一袭白色的衣裙向我奔来,我立刻睁大了眼睛,挥了挥手说:“水月。”
她就像一只海边的小鹿,轻快地跑到我的跟前说:“这么巧,我也想在海边走走。”
“好吧。”我带着她走上了一块海边的高地,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你害怕这里吗?”
水月向高高的悬崖下面望了望,不禁有些晕眩,我急忙扶了她一把。她定了定神,大口地呼吸着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就像英国哥特式小说中所描述的海岸。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走过这里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耳边说话。”
“那个人是谁?”
她有些难受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觉得那声音像是从海里传来的,然后穿越了高高的悬崖,直接进入了我的耳膜里。我听不清那个人说了些什么,那声音急促而模糊,仿佛是女人间的窃窃私语。”
“别说了,我们快点下去吧。”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沿着一条山路走下了悬崖,我一边走一边轻声地说,“水月,告诉你个秘密:我有恐高症。”
“恐高症?”她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点了点头说,“很多人都有这个症状。有时候,我站在很高的地方也会感到害怕,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吧。”
“不要再谈这个了,谈谈你的两个同伴吧?她们总是粘在一起,而你却喜欢单独行动,为什么?”
“因为她们觉得我很怪。”水月微微笑了笑说,“其实,我知道她们总是在背地里说我什么,也许她们认为我有些神经质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小曼,于是看着她的眼睛说:“不,是因为你的气质太迷人了,所以她们出于本能地嫉妒你。”
“周旋,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不是因为我漂亮,而是因为我与众不同。记得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有梦游的毛病。”
“梦游?”我立刻联想起我来到幽灵客栈第一晚发生的事,“水月,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晚,你是在走廊里梦游?”
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走廊里,当你抓住我的肩膀时,我才突然醒了过来,看到了你的眼睛。”
“原来如此。”
“小时候我看过医生,但一直都治不好。读了大学以后好了一些,但偶尔还是会在深更半夜梦游,从寝室的床上爬起来,在女生宿舍里走啊走啊,直到被值班的老师发现,然后整楼的同学都会从梦中惊醒。”
“所以她们排斥你?不,这不是你的错。”
水月轻轻地叹了口气:“周旋,你不会相信的,我常常能感觉到别人感觉不到的东西,她们说我的眼睛会见到鬼。”
“我相信你,我永远相信你。”
她摇着头向前走去:“不,我都不敢相信我自己。”
“所以你沉默、忧郁、敏感。”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走到了那处小海湾,那个差点把我淹死了的地方。我的心头升起一阵不祥之兆,刚要调头离去时,却听到水月的声音:“周旋,你看这里真美啊。”
我自嘲着回答:“是的,这片海湾美极了,美得差点永远留住了我——在海底。”
水月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山坡上的巨大坟场说:“埋葬在这里的人,每天能看着这片海湾,他们未尝不是幸运的。”
忽然,我又想起了瓦雷里的《海滨墓园》,怔怔地问道:“你对那些墓地不感到害怕吗?”
“这有什么好怕的?”她忽然微笑了起来,“反正,我们每个人都会走入坟墓中的。”
在阴郁的悬崖与海湾映衬下,她的这种迷人笑容让我刻骨难忘,我轻声地说:“但我觉得坟墓外的日子更美好。”
“当然,生命是非常美好的,因为——”水月拖长了这个音节,然后缓缓地说,“因为有爱情。”
水月又笑了起来,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我,使我心头的阴影也渐渐地消散。
突然,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天上掉下来,重重地落在我们的脚下。
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水月轻轻地叫了一声,立刻躲到了我的身后。我向地下看了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海鸟,看起来已经断气了。
我立刻紧张了起来,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但什么都没有发现,更没有任何飞鸟的影子。真是不可思议,这只海鸟飞到我们上空的时候,竟突然坠落了下来,结果摔死在了我们的面前?或者它在天上就已经不行了,自然一头栽了下来?
这时候,水月倒大着胆子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着那只海鸟,然后她站起来说:“它的眼睛很漂亮。”
“别说了,我们快回去吧。”
我拉着她的手,快速地离开了这里。
回到幽灵客栈的大门口,水月的两个同伴已经在等着她了。琴然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我,然后抓住水月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
我实在听不清楚,只看到她们3个女孩子紧紧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我一时有些尴尬,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客栈的大堂。
午饭很快就端了上来,除了秋云和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聚在餐桌边。我注意到水月和琴然、苏美她们依然在低声耳语着,像是在商量着什么事情。午饭很快就吃完了,他们陆续地回到了楼上。最后,大堂里只剩下了我和丁雨山两个人。
我刚要站起来离开,丁雨山就叫住了我:“周先生,你看起来已经完全好了?”
“是的,谢谢你和阿昌的照顾。”
他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并不是幽灵客栈的主人。”
“对不起,这是你们自己家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对他的眼神有些害怕,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丁老板,你似乎并不想让别人接近秋云?”
“是的,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走到那面墙脚下,指着墙上的3张老照片说:“能告诉我这些照片的来历吗?”
“当然可以。”丁雨山走到了我的身边,仰着头说,“这3个人都与幽灵客栈有着密切的关系。那我就先说说中间那张照片吧,这个年轻的男人就是幽灵客栈的建立者。”
“是在宣统三年建立的吧?”
我想起了叶萧你从图书馆里找到的那份旧报纸。
“没错,他的名字叫钱过,其家族世代都是西冷镇的豪门,是方圆近百里内最大的富户。他建立幽灵客栈的那一年,据说只有20多岁。”
“丁老板,我一直想不明白,当年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造客栈?”
“是因为这个女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指向了左面的那张老照片。
“她?”我看着这年轻女子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模糊的脸庞让我隐隐有些不安。
“对,这件事是从我附近的老人们口中搜集来的,也可称得上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当年,钱过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被家里送到杭州攻读国学。就在西子湖畔,他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戏子,艺名叫子夜。”
“子夜?”
我立刻想起了南朝乐府中的《子夜歌》,那个1600百年前的迷人女子。
丁雨山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据传说,这个叫子夜的戏子非常漂亮,戏唱得也很出色,是当时杭州城里的名角。自然,才子爱佳人,钱过立刻就被她给迷住了,并偷偷地与她幽会。而子夜也非常欣赏钱过的诗文和才华,就这样两个人情投意合,私定了终身。”
“照片里的女子就是子夜?”
我又看了看墙上那女子的照片,虽然那张脸非常模糊,但确实给人一种特别的感觉。
“对,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张照片,那时候摄影技术太差,现在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虽然钱过与子夜是自由相爱,但钱过是受到传统教育的人,他决定把子夜带回家明媒正娶。于是,子夜退出了梨园,跟着钱过回到了西冷镇上。然而,当钱过的父亲得知儿子把一个戏子带回家时,立刻勃然大怒,他向来注重门第观念,绝不容许被人们瞧不起的戏子踏入家门。钱过不愿意向父亲屈服,便带着子夜到海边,住进了一间守墓人的小草屋。”
“就在这里?”
“是的,古人在父母死后要守墓3年,现在幽灵客栈所在的位置,在清朝是给守墓人住的小草屋。钱过和子夜刚住进这里不久,钱过的父亲就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自然是门当户对的。但钱过并不买父亲的帐,最后终于酿成了悲剧。钱过的父亲派人通知儿子,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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