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晓了。”载拍拍腰间的陨刀,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罂对待工作向来认真,即便昨夜旖旎,她也没有睡懒觉。
清晨,她早早地起来,与宫仆们一起打点宫室,以防商王出其不意地驾临。
才用过大食,小宰那边忽然遣了从人来,说各宫议事,让罂去一趟。
原来宫正也要开会。罂交代了众人一番,随着仆人离开了。
小宰是王宫的最高执掌,五十来岁,听说是先王的庶子,在王宫里有专门的有司殿堂。
议事的内容杂七杂八,都是些繁琐的庶务。棠宫偏僻,宫仆也不多,小宰的训话几乎跟罂没什么关系。
不过,殿堂上聚集的人却是不少。除了各宫室的宫正,还有膳夫、内饔、酒正等杂役之吏,再加上王后那边的世妇,足有一百多人。
罂看到兕骊也来了,坐在一群世妇中间说着话。
似乎觉察到这边的目光,兕骊转头,忽而朝这边瞟了一眼。
罂愣了愣。她不确定兕骊是否在看自己,那目光冷冷的,像带着利刺,与往日所见的和善模样截然相反。
她并未想太多,注意力就被附近的吵嚷声吸引过去。一名宫正就着膳食的供应问题与膳夫吵起嘴来,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最后小宰拍着桌子让他们住嘴,一场口角才停了下来。
议事在众人的七嘴八舌之中结束,小宰也快累得背过气去。
罂才从座上起身,身后冷不防传来一个声音:“你是睢罂?”
罂回头,却见是一名世妇。她梳着两角尖尖的锥髻,饰着硕大的金笄,一双圆圆的小眼睛瞟着罂。
“正是。”罂答道。
世妇轻笑,向身后道:“果然是呢。”
几名世妇闻言,即刻围拢过来。
“这眉眼,生得真好。”有人道,“听说你是妇妸的女儿。”
“正是。”
罂还没来得及回答,忽而闻得一个柔软的声音道。
她望去,却是兕骊走了过来。她脸上笑意淡淡,看看罂,对世妇们说:“大王将睢罂召到大邑商,不久,又让她入了棠宫。”
“如此。”世妇们闻言,看着罂,似有所明了。
那些互相交流的小眼神躲不过罂的视线,她看向兕骊,只见她仍然站在一两步外,虽脸上带笑,罂却能清楚地觉察到这女子的敌意。
“正如宗女之言。大王初时将我召来大邑商,乃是因为庙宫缺作册;去到棠宫,亦是棠宫缺宫正之故。”罂面带微笑,看着兕骊的眼睛,字字清晰。
有司的宫室和棠宫隔着半个宫城,太阳晒得很,罂权衡之下,决定绕道林苑走回去。虽然远一些,好歹有回廊树荫。
方才殿上的事仍在脑海徘徊。
兕骊的态度,罂并不吃惊。她和跃近来关系发展迅猛,王宫里耳目众多,兕骊会知道也根本不奇怪。她对跃的想法,罂也是知道的。
跟人抢情人,还指望别人有好脸色么?心里安慰道,罂长长吸口气,打算把这些情绪赶走。
罂望望廊下,一片蔷薇正在盛放,引得蜂蝶相逐。
她又开始想跃。
明日之后,要过半年才得相见呢……她望望回廊的尽头,琢磨着现在无事,也许可以去找他。
林苑中的风吹来,清凉宜人。忽然,罂听到一阵悦耳的笑语之声传来。她循着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另一条回廊上,一群年轻结伴走过。罂发现姱也在其中,她同旁边的人说着话,眉飞色舞。
自从上回在林苑里偶遇,罂这边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再也没有见过姱。
看这样子,似乎过得挺好么。罂心里想着,脚步并未停下。回廊在前面拐了个角,蓦地,迎面冲出一个人影,罂差点撞上。
那人猛地收住脚步,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罂抬头才看清楚他的脸。
她愣了愣。
只见这人肤色黧黑,虽高大,脸型却生得有些女气,前额鼻梁到嘴唇,无不精致。
这张脸,罂觉得有些眼熟。
那人也看着罂,神色平静,目光却深不见底,罂竟有些被逼视的感觉。
此人的衣着和气势都不似一般人,小心为妙。罂移开目光,颔首一礼,欲继续前行。
不料,那人堵在路上,一点让道的意思也没有。
罂疑惑地抬头,却见那人还在看着自己,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子何名?是这宫中婢女么?”
片刻,那人开口道,音调微微拖着,正宗的纨绔味道。
罂面无表情,道:“我并非婢女,子勿阻路。”
那人却还是不让,且顺势一手支在墙上,将罂拦在臂前。
“不是婢女?”他低头打量着罂,手指摩挲下巴,“那是新来的献女么?母国何处?”
罂心中恼怒,正要训斥,一瞬间,忽然想起来他是谁。
这张脸与兕骊有几分相似,昨天的狩场上,罂也曾远远地望见过。
他是兕任,兕骊的兄长。
方才在殿上被兕骊的无礼举动惹到,罂本来心情不好,可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的时候,脸上却勾起一抹冷笑。
看到面前的美人露出笑意,兕任眉头一动,正要开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龇牙咧嘴几乎倒地,耳边传来女子冷冷的声音:“今年被我踢裆的,你是第二个。”
作者有话要说:事实证明,鹅不是太喜欢男女主老黏在一起。
诘问
午后的风从平原的北面吹来,带着的森林和湿地的凉意,将大邑商的暑热缓解了几分。
城中的大教场四周,木柱茅草搭成的草庐中挤满了人。
大邑商的王师武士们操练了半日,此时都围在教场边上看着空地中间的二人搏击,鼓噪声像沸腾的滚水,阳光下的空气变得更加灼热。
载手执去了刃的长戈,少雀则手执木刀,二人身着甲胄对峙着,蓄势待发。
“载,使戈你不行,你我对调,我将刀给你。”少雀微笑道。长戈不如刀灵活,方才十几个回合,载都落在下风,险些输掉。
“谁不行。”载冷哼地抹一把汗,忽而目光暴涨,朝少雀左路挥戈攻去。
少雀不慌不忙,熟手地用木刀一下格住,表情不改:“这招你方才用过了。”
载不答话,却也不将长戈收回,顺势抬腿朝少雀一扫。
少雀脸色一变,想后退却已经来不及。右脚吃痛,他被载踢中,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场边围观的众人爆出一阵大笑之声。
“不算!不算!”少雀从地上起来,一边吐着嘴里的尘土一边拍着衣服,气得跳脚,指着他:“谁教你的下流招式?!”
“无人教我,自创。”载咧嘴一笑。
“胡闹!”少雀横眉竖目:“比试兵器怎可踢人?这次不算!”
载不以为然,收起长戈:“怎么不算,谁说比试兵器不可踢人?”
少雀怒极反笑:“是么?那就与我赤膊空拳比试!”说罢,他扔掉兵器,解开身上的甲胄。
围观的武士们看到此举,再度鼓噪起来。
“载!肉搏!”
“少雀!上前!上前!”
二人的拥护者势均力敌,场面嘈嘈喧闹。
载看看那边,回头来看看少雀。他已经把甲胄下的短褐也脱了下来,阳光下,手臂和胸膛上结实的肌块泛着油亮的光泽。
载心里有些发虚。
他知道自己不大可能打得过少雀,可这么多人在场,不好耍赖。
“赤膊便赤膊!”他头一昂,无所畏惧地解开甲胄。
众人更加兴奋,吵嚷的声音一波高过一波,把附近林子里的鸟群也惊了起来。
“载!用力!勿后退!” 兕任站在场边筑得最高的草庐中,朝喊教场中,看着那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明日就要启程,兕方准备好了么?”跃也看着教场中,少顷,问兕任。
“兕方登众八千,兵车粮草皆已齐备。”兕任回过头来,懒懒地倚在阑干上,看看跃,“只待你这大史领王师会合。”
跃颔首。
他瞥瞥兕任,奇怪地说:“你不是最爱比武?今日怎站在此处?”
兕任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今日有些不适,且放过那些小儿。”他声调一贯的拖着,淡淡道。
跃看着他,心里有数。兕任好美色的名声与好武一样响亮,大邑商里相好的女人也不是三个四个。昨夜宴饮之后,兕任转眼就不见了影子,今天也是刚刚才见到他。
兕任若无其事,岔开话题:“我离开兕方时,父亲让我同你提结亲之事。”
跃闻言,抬起眼来。
“结亲?”
“正是。”兕任悠然道,“骊如今也有十六了,我父亲上回来大邑商,曾与大王提过此事,大王说须凭你意愿。”
“我同你说过,”跃断然道,“我一向视兕骊如妹。”
“那是你。”兕任不以为然:“此事乃先王后与我父亲议下,若非先王后早逝,你与骊如今说不定连王孙都有了。”
“那是过去的事。”跃冷静地说,“你知道我母亲当初与兕侯不过私下说说,并未立下婚约。”
兕任盯着他,脸色渐渐沉凝。
“是因为睢罂?”
跃目光一动,皱眉:“什么?”
“你那点事瞒得过谁。”兕任冷笑:“跃,你看上谁不好,偏看上妇妸的女儿。你不知先王后当年多恨她母亲,此事若传出去,兕人都要说你……”
“你去找过她?”不等他说完,跃打断,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紧张什么?”兕任自知失言,却面不改色,轻描淡写,“不过问宫人指了模样,过去说两句话罢了。”说着这些,他仍觉得□隐痛,不屑地补充道,“放心好了,那般悍妇送上来我也不要。”
看着跃的神色缓下一下,兕任趁热打铁,语气颇带着鼓动性:“跃,你总该为将来着想,自先王后离世,兕方众人皆唯你是瞻。兕方虽远些,可若论粮草充足,壮士勇武,井国也比不得。”停了停,他说,“我也不是说你不得要妇妸之女;你将来总有众妇,骊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