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跃认出来,愣了愣,向他行礼。那是商王的长子,名氐,年龄最大的儿子。
王子氐看他一眼,点头权当还礼,阴阳怪气地笑:“听说你现在可是小王了,嗯?”
“氐!说话怎这般无礼!”一个呵斥的声音在他后面响起,跃看去,却见一名鬓发斑白的妇人走过来。
跃认出来,那是妇奵。妇奵是商王的王妇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她在商王未继位的时候就伴随左右,生下了王子氐。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虽出身卑微,在宫中却没人敢惹她。跃与她并不熟悉,但一直以庶母之礼相待。
跃向她行礼道:“母奵。”
“王子。”妇奵露出满面笑容,和善道,“王子用膳不曾?”
“用过了,我还需去巡视城门,故而先行一步。”跃答道。
王子氐微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妇奵瞪他一眼,转向跃,微笑道:“王子辛苦,城头风寒,还须添亦才是。”
跃颔首,再礼过,也不多言,转身走开。
“不就是钻了小王不在的空子,傲什么!”看着跃离去的身影,王子氐白一眼。
“住口!”妇奵怒斥他,“人家再怎样也是嫡子!你给我收敛些!”
母亲训斥,王子氐不好反驳。
“哼!”他不忿地扭头,朝宫内走去。
腊日那天,众人都要去大社祭拜,罂和载也去了,献上备好的干果和脩肉。
回到庙宫,罂拿出胶墨,把门上已经淡了的“福”字描清晰一些。正写着,忽然,眼前横过来一样物事。
罂诧异地抬头,却见载立在身旁,手里拿着一支笄。
“给我的?”罂看看载,又看看那笄,诧异地问。
“嗯。”载的脸被寒风吹得发红,挠挠头,“我在外面逛了一圈,看到这个,觉你你或许喜欢。”
罂接过那支笄,只见它是用角雕成的,外表磨得光滑油润,做成一段树枝的样子,笄首有整齐舒展的树叶。
“桃枝?”她问。
“嗯。”载停了停,补充道,“卖笄的老叟说腊日买这个好,可除秽辟恶。”
罂点头,他挑得不错,自己近来时运的确有些背。
“多谢。”她璀然一笑。
载看看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撇向一边。
“这是什么?”他忽然指着门上的字问。
“福。”罂答道。
“福?何意?”
“祈安康之意。”罂笑笑,“你的门上也要写么?”
“不要。”载一脸不屑,“画得乱七八糟,一看就知是你胡乱生造。”
正说话间,庭院里有人喊了一声:“罂!”
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几个羌仆已经把雪人堆好。一人呵着白气,兴奋地向她招手:“你来看看!”
罂走过去,太阳底下,两个雪人并立在庭院里,足有十几岁的少年那么高。脸上嵌着石子做的眼睛,嘴巴画得弯弯。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罂,今年为何要堆两个?”
“这两个一模一样,总该有些分别才好。”
罂朝他们笑笑:“这有何难。”说罢,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禾管,插在一个雪人的嘴角上;拾又起地上的笤帚,塞在其中一个雪人的怀里。
载看着她完成,愣了愣。那两个雪人并立着,叼着禾管的当然是罂,而另一个……他看向罂,目光染上些深邃。
“呵!原来是一对。”羌仆们笑起来。
罂也笑,神色平静:“去用膳吧。”
说罢,她看看雪人,深吸口气,转身朝庭前走去。作者有话要说:没文看了……求轻松路线的BG现言,最好已经完结,谢谢……
幻梦
腊日过后就是新年。
岁首的祭祀办得隆重,大社每日都热热闹闹,祭拜的人们蜂拥如潮。
大邑商的庙宫里却冷清一些。祭祀是巫师们的事,而且今年商王没有让贞人毂去担任任何一次祭祀的司祝,他闲得很。
贞人们似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私下里议论纷纷。贞人毂却很淡定,每日行卜,或在灵前祈祷,一步也没有踏出庙宫。
“贞人,宫中的妇奵来了。”这日,庙宫里的小臣来向贞人毂禀道。
“哦?”贞人毂正在修整一片龟甲,闻得此言抬头,平静地颔首,“请她稍候,我即刻便来。”
小臣唯唯退下。
贞人毂起身,走到一面铜镜前,将身上宽大的衣服和硕大的头冠稍作整理。镜中的人虽已经满头白发,却面色红润,眼睛明亮有光。忽然一抹犀利从眸中掠过,贞人毂微笑,满意地转身离开。
殿上,炭火烧得红红。妇奵步态悠然,正参观着殿上摆设的各式铜铙。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
“王妇。”贞人毂上前几步,向她深深一礼。
“贞人。”妇奵含笑,打量着他,“一年未见,贞人越活跃精神呢。”
贞人毂莞尔摇头:“老叟腐朽,岂敢受王妇美言。”
二人寒暄一阵,各自入席。
“不知王妇今年欲问何事?”贞人毂也不多客套,开门见山地问。
妇奵道:“听说大王祭祀之时又染风寒,我心甚虑。就问大王身体。”
贞人毂答应,命手下贞人取来龟甲,开始行卜。
炭火的炙烤下,龟甲上的“卜”形凿痕慢慢开裂,待得裂毕,贞人毂看着上面的圻纹,缓缓抚须。
他将龟甲递给妇奵,妇奵看着,脸上露出悲伤之色。
“王妇身体不适,庖中有热汤,去取些来。”贞人毂对身旁的贞人道。
贞人应下,退了出去。
殿上只余贞人毂与妇奵二人。
妇奵将龟甲放下,面色已经恢复平和。她看贞人毂一眼:“自从王后禁足,贞人这里可冷清了许多。”
贞人毂微笑不语。
“兕方也不地道,做事不干不净,还连累贞人。”她又道。
“王妇担心我么?”贞人毂轻叹口气,面色不改:“我等时运皆维系天子,岂敢有所怨言。”
四目相对,二人各自莞尔不语。
“啪”,炭火在盆里爆出几星亮光,瞬间湮灭。
腊月里的祭祀很重要,庙宫里忙得人仰马翻,罂和载也不例外。
“商丙!”一名贞人喊道,“大社那边祭器不足,贞人陶让你将这边的小鼎抬过去!”
载在庖厨里应了一声,却不动弹,只将陶罐里的肉粥搅动着。
“商丙,这肉粥是做给罂的么?”煮食的妇人看他这般专心,笑着问。
载看她一眼,点头:“嗯。”
“真好呢,”妇人一边收拾柴火一边感慨,“我那丈夫若有你一半会照顾人,我可就知足了。”
载没搭话,嘴角却微微弯起。
肉粥发出诱人的香味,载舀起一小勺尝了尝,觉得还欠些火候。
“我说商丙,这般天寒,罂怎想着吃粥?粥可不抵饿。”过了会,妇人又问。
“我也不知。”载拨弄着陶罐底下的火,说:“她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我看不过去才想着来煮粥。”想到罂消瘦的样子,他有些担心。这时,他忽而想起一事,问:“庖妇,有梅子么?”
“梅子?”
载点头:“罂想吃梅子。”
妇人讶然,正想说什么,忽然,外面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商丙商丙!”一个羌仆匆匆忙忙地奔到门前,对他说:“罂晕倒啦!”
“晕倒?”载脸色一变,扔下陶罐,即刻奔了出去。
风拂过树梢,蝉声不绝。罂微微睁开眼睛,窗外,绿叶在阳光中微动,色泽柔和。
头有些发沉,身上懒懒的。她看向周围垂下的纱帘,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桃宫,亳邑的桃宫。
像是忘却了许多事情,心情莫名的安定。
怔忡间,她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稳而轻缓。
她转头,只见纱帘被轻轻撩起,一个英挺的身影立在榻前,俊朗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醒了么?”跃的声音低低。
罂应了一声,眼睛盯着他的脸,似乎怎么样也看不够。
“看我做什么?”跃轻笑。俯身下来,罂被搂入了那坚实温暖的怀中。
罂把双臂环上他的脖颈,闭起眼睛把头埋在他的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闷闷道。
“哦?”跃吻着她的发际,“梦到了什么?”
“我也不知,但是很长,似乎不是好梦。”
跃笑起来。嗓音低低的,却不混沌,很好听。
“跃。”
“嗯?”
“你陪我睡,不出去了好么?”罂困倦地说。
跃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溺人。
“我陪你。”他轻轻抚着罂的头发,“睡吧。”
罂望着他,只觉心里舒畅极了。睡意浓浓袭来,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头上的那只手仍然在抚着,不知过了多久,罂却觉得身上正在变冷。一记抽痛掠过心头,罂再睁眼,却发现跃已经不在身边。
许多人看着她,脸上挂着疯狂的狞笑。
“……祟孽!”有人朝她喊:“烧死她!烧死她……”
“哪里走!”一个大汉手中举着刀,向她劈来。
“……跃!”罂大汗涔涔,猛然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一阵欣喜的声音在周围响起,罂费力地眯眼看去,贞人陶和几个相熟的仆人都围着自己,榻旁坐着一人,是载。
罂愣了愣。
心跳在胸腔里慢慢平缓,原来这是巩邑,不是桃宫……
“罂,罂!”一个仆人如释重负地对她说,“你可把我等吓死了,你昏了整整一日!”
“什么死不死,胡说!”旁人笑斥,“罂有孕哩!”
有孕?
罂吃了一惊,看向贞人陶。
“罂,”他目光矍铄,脸上的笑意却证实了旁人所言,语重心长,“你如今不比从前,须多加休养,繁重之事托与别人便是。”
罂半张着嘴,只觉一点准备也没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
孩子?
她低头,下意识地伸手抚向腹部。那里仍然平坦,完全感觉不到里面正在孕育一个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