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微微一笑,淡淡一拱手道:“启禀陛下,方外之人不重钱物名利,更何况能少尽绵薄,为朝庭除去一大隐患,为天下解除刀兵之苦,臣已觉得非常荣幸,更何须额外封赏。”
这话果然冠冕堂皇,可我却分明看出了她骨子里的意思,根本没把皇帝的喜怒放在心上。这个傲性的女人——
皇帝微笑道:“不过,朕的封赏可不是钱物名利,朕要给法师一个特别的赏赐——”
我心跳如鼓:特别赏赐?皇帝要说什么?隐隐约约,我越发有了不妙的感觉。
果然只听皇帝笑道:“朕要娶你为妻,母仪天下!”
此言一出,群臣耸动!
我心头激跳,一种又悲又喜的感觉激涌而上!呵,要做皇后了,想必她是愿意的。那么,我再无机会亲近她……但,我也不必杀她了……
应该松一口气的,不是么?
可我为什么还是一阵凄凉自苦……皇后……她要做皇后?!叫我如何自处?
孟长眉一挑,显然她没料到皇帝会提出这个要求!她眼中神色诧异,随即平静下来,微微一笑,躬身道:“谢陛下厚爱,臣深觉荣幸。只是自古以来,巫师近鬼通神,干预天命,本为不详之人。是以君王多敬巫师而远之。若臣进入宫廷,恐遭天忌,有碍陛下大业,反为不美。臣愿紧守巫师之本份,多为陛下祈福,答谢隆恩,却不敢有所逾越。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皱皱眉,有点不悦,但孟说得在在有理,皇帝也不便反驳,只是闷哼一声,淡淡道:“既然孟法师看不上这个中宫之位,倒也罢了。朕不作勉强之事。这么说,就请孟法师好生承担御前大法师一职,官同一品大员,以示朕恩。”
孟笑了笑,并未推拒,躬身谢恩,神色倒是颇为自然。我看不出她的打算,但总觉得多半是在搪塞。
我隐隐松一口气,竟然说不出的欢喜。随即骇然: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对她如此不能自拔?!
不可以,绝不可以。她很有可能还是我朝的敌人,偏偏正当圣宠,而除了云的那席话,我没有什么有力证据,不能在皇帝面前揭穿她的本来面目。如果我再困于情网,如此动了心肠,怕是误国误己!
散朝后,我下令三军稍事调整,积蓄精力,以备和御锦余部再战。
孟法师急着赶回去。我猜他是盼着去看独自留在大本营中的云。
我看着她温柔而急切的眼神,忽然有点为她悲哀:云的心,已成背叛,她却不知道。这女子虽无情,却也多情,将如何承受这叛离之苦?
心念一动之下,我拦住了她,微微一笑:“孟法师,不要走这么急。你还欠我一次决斗。何不这就解决了?”
孟法师看着我,洒然一笑,笑容狂放而明朗,当真是明光灿烂、一似九天骄阳。她微笑着点点头,看得出来心情颇好,口中道:“好吧,就依你的,今日了结,也算完结我一个承诺!你说个地方。”
我看着她美玉一样的容颜,心头惘然,缓缓道:“西城外十里。风雪寺废址外。”
孟法师爽快答应:“好!”
我和孟一路无言,到了风雪寺外。
断壁荒烟,四野萧杀。我默然看了她一会,心下迷惘,甚至接近痛苦。但,我不可以不杀她。
我叹了一口气。
孟忽然说:“等一下,有个问题我一直有点奇怪,想问问你。”
“问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朝派来杀你的人?”
我心头微震——她毕竟还是问了!而我,将如何回答?
长长吸一口气,我终于说:“云告诉我的。”——不知为何,我竟然无法在她面前说一句谎话!
她面色大变,微微踉跄了一下,玉石般的脸成了惨绝的颜色,清朗锐利的眼神也变得迷茫黯淡。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恍惚着——如果这时候杀她,想必容易得很。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下手。
半响,她淡淡苦笑道:“原来如此。”一开口之间,她的嘴角慢慢沁出一缕血丝,看上去触目惊心!
我叹口气,说:“你这个样子,我和你决斗也不公平。改天算了。”
孟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清越激切,如龙吟般声震九霄,却无限凄凉苍茫!狂笑中,她忽然咳出一股血,却还是止不住笑声。
我皱了一下眉头正要开口劝解一下,她忽然不笑了,淡然抹去口角的血痕,悠悠道:“我没问题。出手吧!”
我一扬眉,不再劝解,缓缓拔刀——这女子如此骄傲绝决,岂肯受人怜悯?我再罗嗦,倒是看不起她了。
一闪手间,她已长剑在手,傲然独立,气势如龙,剑光在残阳下闪耀生辉。
野地里天风萧杀如刀!
日色微黯,我们刀剑相交,刹那间已过了三个回合!两股劲力夹逼之下,刀剑每次撞击,我手上刀就要断掉一截,她的长剑也是寸寸断折!
我狂啸一声,就着断刀奋力直劈而下。这一刀毫无技巧可言,却快如怒雷当空,力道极大。我知道她虽然剑术卓绝,力量却比我逊色,我用大力快刀对她,正打中她的弱点!
刀势既出,风沙骤起,地上的落叶也被劲风卷得飞出丈外。我料她躲不了这一刀!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了千万个念头。生死交关之际,我竟然只能用这样一种破损了珍贵之物的心情想着她,却无法不出刀。
也不知道是为了北国还是为了我自己。我不能忍受她对北国的威胁,也……不能忍受她爱的不是我。
不愿毁灭这样的绝伦玉人,但我无可容情!
风云咆哮,暗沉纠结,大地在刀气中隐隐震颤,势成必杀!
她笑着也没有躲避,目光灼灼,断剑微斜,口中曼声道:“欲悟大道,当解天心。人间英雄,先证世情!世情啊世情,呵呵,若水,我算是证了个明白罢!”话音未落,她的剑竟然抢先斜斜挑来!剑锋一转之下,清明流和,如一注月光飞泻而下!
这一剑已是天高地远,空明无限,在红尘之外,却是天心之中。如天朗气清的恬淡,如空山新雨的崆濛,妙绝了人事,算尽了变化。
我心神震动,知道已来不及回防——这一剑以决死之心刺出,眼看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原来她已经领悟了如此高明的剑术!算是通达天地玄奥,可以上体天心,融汇神人之变,假以时日,当可无敌于天下。
可她的剑明明可以后发而先至。她不是奉命来杀我么?为什么不躲避我的刀?难道,失去了云,她原本不要活了?
就在这时,传来一个女子的惊呼声:“别打了!快去救云姑娘!”却是御琴!
孟法师闻言眉头一皱,断剑顺势一划,格开我的刀,人也借力斜飞而出!我收刀不及,当下借机把刀势微改,断刀飞出,深深没入三丈之外的石地中!
这一番生死俄顷之间,颇见凶险,要不是御琴及时赶到,恐怕我和孟法师已经同归于尽了!我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也冒了一手冷汗!
孟法师微微一低头,咳了一声,随手抹去嘴角的血水,沉声问御琴:“到底是怎么回事?”
御琴喘息未定,急急道:“刚才我去后营向云姑娘辞行,却不料人去楼空,一片狼籍!几个侍从也被杀死在地……我只看到地上有云姑娘的衣服碎片……”
孟法师晃了一晃,双眉一扬,对我说:“雷大人,我得处理这个事情。我们的决斗,只好改期了。”
我点点头:“好。”老实说,这番生死相拼下来,我和她反而越发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能够不和她火拼,其实我实在是谢天谢地。
我们一起急急赶向后营。
满地狼藉。
孟法师痴痴看着地上的血迹和几缕被扯断的长发,过去捡起头发。我注意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嘴角忽然现出一丝冷笑,几乎与此同时,我脑中闪过一丝灵光,已猜到动手的人是谁——我们二人异口同声道:“御锦!”
不错,除了这小子,还能是谁?不过,他还真是的,都这个时候了,还派人悄悄劫走云。也不知道是为了打击孟法师还是当真这么迷恋云。
不过,如果他知道这次抢云反而阻挡了我和孟法师的决斗,也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怕不会气得吐血吧?
我没想到和孟法师连说话都这么有默契,实在有点意外,淡淡一笑,当下道:“你还是留下来,和我北国一起追击御锦吧。你也可以趁机救回云。至于我们之间的决斗,以后再说。”
孟法师淡淡一笑:“雷泽,谢了!”这是她第一次叫我名字,而不是什么“雷大人。”看样子她和我颇有同感。我想,多多少少,她总算把我当朋友看了。或者,我会慢慢让她明白我的心意。
一路上,孟法师竭尽全力狂追。其实这次她呕血之后,内伤颇为严重。这么不要命地一路追击下来,越发憔悴得厉害,眼中神采却灼亮异常,就如两团燃烧生命的火焰。
我看着孟法师策马一骑当先、疯狂追击,心头暗暗忧虑。有时候,我会看见她一边纵马飞奔一边沉闷地低声咳嗽,然后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抹去嘴角的血水,分明从决斗之后起,她一直在咳血。
看着孟法师苍白如死的脸色,我可以想到云的背叛是怎样打击她。即使云已变心断情了,看来孟法师也难免牵挂。我没有安慰她,知道这时候她需要的也不是我的安慰。我这一辈子,恐怕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她,但我眼看着她的生命力逐渐薄弱,心头难忍悲摧。
狂奔中,她又闷声低咳起来,这一次甚至无法掩饰,搜肠抖肺地激烈。我心头一紧,纵马奔到她身边,沉声道:“你怎么样?”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已是强弩之末,几乎要灯尽油枯了,如何禁得起这样的日夜行军?
孟法师微微一咬牙,淡淡一笑:“我没问题——”话音未落,面色微变,一口血喷出,忽然身子一晃,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