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励统统退掉,他不想庆祝单身,也不想一轮一轮去相亲,在签妥离婚书的这个夜里,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家,他从来都是个恋家到不行的人,尽管伴侣已经叛乱,但在这个冬夜,他还是想方楠,很想。
顺街走,朝与家相反的方向,无疑,这是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凌励打算找个离家远点的馆子,吃一顿饱饭,安抚他空虚的身体与内心。能吃些什么呢?快九点,附近饭馆都该结束营业的时间了,再找不到地方吃饭,他只能回家煮泡面。不不不,一个男人,独守空屋,捧着碗泡面对牢电视,太可怜。他现在不是十八或二十八好不好?大叔可快三十八了喂,一个年近不惑的男人,不应该活的这么失败的。
静夜里,被一首粤语歌吸引,或者很多年前,他听过,但记不真名字,只是那串歌词溜进耳朵,凌励倍有感触,“我只记得,快乐如闪电,梦里摆一千场喜宴,要是明天,再没明天,不必想起爱的缺点……”寻音而去,是家还没收市的西饼屋,店铺橱窗门面,被彩灯装饰的如童话般梦幻,更何况橱窗里摆放的各种蛋糕西点,漂亮到令人眼花缭乱。
作为内分泌科医生,要比之普通人更了解甜食的危害性,珍惜生命,远离甜品,这几乎是凌励的人生信条了。不过今夜,凌励决定例外,他发觉自己的人生太需要被这些唯美柔媚的东西所救赎,忍不住,头贴着玻璃窗,入迷地欣赏平时最不入他法眼的甜点,水果鲜奶蛋糕,柠檬乳酪芝士,各种布丁和慕斯,看上去鲜香诱人的蒜香面包,内容丰富的金枪鱼三文治……凌励的鼻子在玻璃上压的有点扁,他认为自己迫切需要一杯黑咖啡,再狠狠点几个小蛋糕三文治之类的。然后,他在鲜艳缤纷目迷五色中见到一张很女人的,清柔娟秀的面孔,脸上有极淡的妆,目光平和,神情温婉,很难得,她的头发自然黑亮,无染色。他们隔着玻璃窗和一个被装饰到花团锦簇的蛋糕相望,不由自主同时微笑,嘴型显示,“是你?”想不到,竟然是屡屡在公车上相遇的简明女士。
简明很意外,西饼屋的玻璃橱窗上,会粘上一个男人,她以为男孩子十二岁以后就不会再迷恋蛋糕了,重点在于他还是医生,天啊,蛋糕这么罪恶的东西也会吸引到医生吗?她打个手势,问医生要不要进到店里来?本来以为医生会拒绝,谁知人笑呵呵进来,对着简明,颇为欣喜,象孙悟空在紫竹林见到多年不见的红孩儿,“想不到是你,你在这儿工作?!”现在凌励不意外为何简明身上总带着点奶香味儿,更不意外为何几次晚班车遇到她,她手里总拿着蛋糕盒子,原来在距他医院两站路的西饼屋工作啊。搓搓手,“还在营业时间吗?”不等简明应他,兴头头折返去看玻璃门上吊着的营业时间牌,验明结束营业的时间是九点,惋惜,“哦,你们该下班了。”
“给你打包一份外带的时间还是有的。”简明往玻璃橱前一站,“想要什么?”
“呃……”凌励对着橱柜里琳琅满目的点心,一时拿不定主意。
“要不,我帮你?”
凌励大力点头,“嗯,好,好。”
简明冲正准备收工的店员喊,“先帮忙装个外带,千层糕,蜜柚芝士,金枪鱼三文治,咖啡……”交代完要去关音响,凌励要求,“能不能听完?这首歌还行。”
简明失笑,“这么老的歌你也喜欢?好早前一部港片的主题曲,《爱君如梦》,梅艳芳,刘德华,吴君如演的。”她摘下围裙,收拾自己的书本和挎包,类似叹息,“啊,那会儿梅艳芳还活着。”没说出口的是,那会儿她和罗世哲一起去看过的电影,当真,爱君如梦。
凌励随口,“哦,有这样一部港片。”除非太无聊,他倒不怎么看电影电视,今天,纯粹是被那一句歌词吸引。瞅着简明忙碌的背影,鹅黄制服,桃红格子的头巾和围裙,凌励觉得她还是穿带帽兜的米白棉袄好看,就是她借他钱那天,身上那件,看上去简单,干净,明澈。
叮铃铃风铃响,店门又开,有客进来,简明拿好外衣挎包准备去换下制服,“对不起,今天营业结束,明儿个……”定睛看清客人,不耐,恼怒,“曹亮,怎么又是你?”
凌励见那叫曹亮的满面堆笑,“简明,我来接你下班。”这可能是简明的老公,凌励想。
“先生,”店员喊凌励,“你外带好了。”
两个蛋糕盒子,凌励暗忖,咋这么多?掏钱包,“多少钱?”
店员干吧溜脆,“明姐付过了。”手脚麻利在两个蛋糕盒子边又添一纸杯咖啡。
怎么好意思让她付钱?凌励捏着钱包找简明,却见她冷着脸,正把曹亮用力往店外拉,包包衣服乱七八糟丢一地,那架势看着不善。店员也不忙于张罗收铺,隔玻璃门,做足壁上观,看热闹看的很是投入。还是凌励把简明丢地上的衣物拾起来放好,问,“两盒蛋糕都是我的吗?”
店员应,“等会儿。”
凌励等了一分钟问,“多少钱,帮我还给简明好吗?”他真的饿了,打算吃点东西。
店员仍旧,“等会儿。”
凌励放弃,决定抱俩蛋糕盒子赶紧走吧,钱另找时间还简明就是,却听店员惊呼,“哇,打起来了。”唬得凌励扑到门口,都不待他看清,店员把他推出门去,“你得帮明姐,她这么凶,万一那男的杀了她怎么办?”
怎么办?不象那男的要杀简明,比较象简明快杀了人家,她正揪着曹亮的衣襟,怒气冲天,“因为我答应跟你结婚,你就把我儿子从我屋里撵出去?我是疯了才要答应嫁给你。”
凌励站在寒风料峭里,瞠目结舌,什么状况?好复杂。难道简明还有个儿子?她也是离过婚的?或者未婚生子?真看不出来。
曹亮被简明推搡的脚下不稳,往后趔趄,靠在根电线杆上,拼命解释,“我不是成心的简明,我就是想有个机会跟你单独相处。”
简明像是得理不饶人,吼,“单独相处个屁,你跟我求婚的时候,知道不知道我有儿子,知道不知道?!”
曹亮试着把自己从简明手里挣扎出来,“知道知道,简明你冷静点。”
“见你大头鬼的冷静!”简明一声声指控过去,“那么冷的天,你把他从我屋里赶出去,他一个人在小区里傻呆着,看见我过去找他,还装出高兴的样子在滑梯那儿爬上爬下,生怕让我不开心,让你不高兴,怕我们不要他,他才七岁……”可怜简明一片拳拳护犊之心,激愤下眼眶泛红,声音哽咽,“可你呢?曹亮你一个大老爷们欺侮孩子,丢人不丢人?”
曹亮看上去很是冤枉,“简明,你别误会,我就是让冬冬到楼下去玩会儿,不跑外面去在小区里又没什么危险。小孩子不能总困在家里的,你看他又不爱说话又没心计还没眼力见儿,长大出社会怎么混?”
简明固执而坚持,“你少找借口,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既然不喜欢他,干吗要提出跟我结婚?”
曹亮急切,“简明简明,你知道我喜欢你的,你不要每次一提起孩子就这么紧张好不好?我没不喜欢冬冬,我是说,小孩儿不用太惯着,惯坏了,长大以后有什么用啊……”
妈啊,凌励看的都替曹亮急,并直觉他这句话会让简明更生气。
果然不出所料,简明盯了曹亮片刻,不知是在想什么,沉默,哀伤,最终冷漠决绝,“够了,曹亮,对你们来说,人只能分有用和没用两种是不是?有用的物尽其用,没用的弃如敝履。很遗憾,老娘天生就是个没用的人,配不起你们这些又有用又高贵的家伙,所以,你给我滚,别再让我看见你。”她放开曹亮,一字一顿,嘴里一字一顿滚冰珠似的撂出一句,“不,要,再,让,我,看,到,你!!!”手指着马路,厉声,“滚!滚!!”
曹亮大概没想到会越解释越砸,试着抱住简明,安抚,“别这样,我真不是有意的,就是想和你热乎热乎,这不是罪吧?我保证,绝没下次好不好?再说你也答应和我结婚的,不能随便反悔。”
简明意图躲开曹亮,撕撕扯扯,边躲边喊,“没有结婚,你放开我,放开我。”
两人这么个折腾法,凌励认为不行,这条街区算闹市,车来车往,万一收不住劲儿再把人搡马路上去,出了事可怎么办?出于好心,靠近劝,“别在路边闹啊,太不安全了。”他招呼简明,“喂,简明,简明?”
凌励突然出来劝和,并且还知道她的名字,简明稍微分了点心。而曹亮见半路杀出了个比程咬金看上去帅太多的男人,还叫得出他未婚妻的名讳,本能手上加了点劲儿,简明吃不住,人真就朝马路的方向甩出去。凌励就怕这个,冲上前两步,拦腰把人抱住,免简明跌倒受伤。忍不住埋怨曹亮冒失鲁莽,“好歹这是女人,能有多点力气,你至于用这么大手劲儿吗?”
简明好悬跌倒街前,更是暴躁,来不及从凌励的搀扶中站直溜,喘吁吁先冲曹亮嚎叫,“曹亮,我们玩完,你最好马上给我消失!”她是真气炸了,最后两个字似用尽力气从身体里嘶喊出来,声音尖亮,以至有些失真。
简明和曹亮一番撕扯缠斗下来,样子着实狼狈,头上扎的头巾歪歪斜斜耷拉在肩上,再说穿的制服也单薄,北方冬天入夜后,滴水成冰,小风吹身上跟用利刀割似的,更那堪气的不轻,凌励抓着她胳膊的手掌,明显感觉到这具身体冷且微颤,甚至他能听到简明牙齿轻叩的微弱声响,二话不说,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动作自然而然,真就是出于职业本能和一片善心,不察有异。
但凌励的行为却多少令简明讶异,她楞在那儿,与凌励对视,眸子晶莹,也分不太清楚,她眼神面容里到底什么内容。
简明如此,何况曹亮?恍过神的第一句话,“简明,他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要你管。”简明没有试图解释的意思。
“难怪呢,另找了?明说啊,何必拿孩子做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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