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倒是挺有意思,可以写进剧本儿里。”
“别打岔,陈肖你接着说。”
“我就是觉得,剧本写的太完美了,像个童话故事。”
“你不相信有这么个人?那么那些出息的农村孩子都哪儿来的?”
“有这人,我信有这人。可这人……这一定不是个人,这是个下凡来历练的神仙。”
刘仲刚想说什么让羲扬抢先一步,“没错儿,没有人能无欲无求地做一件事儿。我们的主角在这学校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获得救赎,他知道自己错了他想做点儿什么来弥补良心上的不安。可是他首先就是一个人,一个心理素质不怎么好的人。一个撞了人之后吓得逃跑的人就因为看到了比他更糟的处境的人,就因为想赎罪就能变成一个得道高僧了?”
“那他应该是怎样的?”
羲扬看了一眼陈肖,“你问问陈肖。”
陈肖被点名,抬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舔舔发干的嘴唇,说:“我觉得吧……这是你们的事业,你们怎么写都成……”
刘杨:“只是问问你意见,好给我们参考参考,你说,我觉得你说的挺有意思,听你说比听他们瞎吵吵强。”
“民办小学,特别是这种地方的小学教师,他多数时候是无能为力的。她……她为了求乡长施舍点砖块瓦片儿,40度的高温在乡政府门口儿一等就是一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被家里拉去给她哥哥换亲……这种时候她什么也做不了,她知道的那些法律、常识、人文,对村里人来说都是狗屁,在村里人看来,未成年人保护法,法律,人权什么的都不如传宗接代来的重要。”
“你……去过?你在那儿教过书?”
“教过。我说的都是我经历的。”
刘仲来了兴致,“那我得好好采访采访你,你最有发言权了。你为什么去那儿?”
“前面说了,因为迷路,我方向感不好。”
“迷失自我。跟我们主角很像。你在那儿呆了多长时间,最后找到自我了么?”
“我不是……我不是什么寻找自我,自我就在这儿也没丢……我当时是赶鸭子上架,没想通过这个获得救赎什么的……你别说,有段时间,我还真以为我无所不能,我还真以为我能为我的学生们做点儿好事儿……可是我回来了,这就是结局。结局是我谁都救不了。”陈肖说了这些之后觉得累,不知道是话说多了累还是回忆那段日子累。她想起了陈同志的话,这世界的本质就是由肮脏和勾当构成的,它的本来面目就是把所有的天真摧毁殆尽,它让人绝望之后又容许人保留尊严地活着,为自己和身边的人承担起责任。今天,通过讨论这个剧本,陈肖突然想到了很多,太多的想法涌进脑袋里,让她觉得有些头疼,但同时她又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从前一直钻牛角尖儿的事情。这一刻她觉得陈同志是个了不起的人,她决定再也不能瞧不起中年人了。
最后刘杨宣布修改剧本,刘仲也觉得应该重新换一个角度去思考。他写了很多剧本,太熟悉大众口味和那个操作模式了,这让他成了一个高产机器。今天这两个80后提出的反对意见让他觉得羞愧,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内行人,殊不知就是这样的想法害死了他的灵感和前途。还好醒悟的不算晚,他约了羲扬,打算再深谈一番之后重新写这个剧本。
酒吧里放着小野丽莎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羲扬和刘仲两个本来要深谈的人碰头之后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该明白的都明白了。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刘仲问羲扬:“陈肖说的都是真的?”
“真的。”
“还真小看了那小姑娘。我今天还真被她给唬住了。她那一句我回来了,这就是结局……嘿,就这句,让哥们儿灵感泉涌。她感慨很深啊。”
“她去了那样的地方,见了那样的事儿,冲击肯定大的。我们这批人,从小被父母宠着,朋友围着,从来没为吃喝拉撒睡犯愁过。我们也只是活着自己的小世界里,在离开北京之前,我们也没见过大世界。大世界里有我这样被宠坏的人,也有那些为了生存挣扎的人。我见了他们,在怜悯之前就先庆幸我运气这样好,降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真的,跟生存比起来,那些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哎呦喂!你们这些小孩儿都开始感慨人生了,我也快失业了。你不知道我的职业就是感慨人生么?”
“我以为你的职业就是酸掉众人的大牙呢。”
“嘿!……哎,我问你,你那小姑娘……陈肖,她跑那么远的地方的事儿你知道么?”
“知道。”
“为了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我跑意大利为了什么。”
“你不是为了学摄影么。”
“恩……我当时也以为是为了学摄影。”
“还有什么别的意义么?”
“……没有。”
“我最烦你说话说一半儿。”
“另一半儿我也不知道。等我知道了一准儿第一个告诉你。”
“你刚才不说儿女情长不重要么,那你在这儿纠结个什么劲那?”
“吃饱了思□么。我现在不是吃饱了么。”
“对,你不但能吃饱,你还有车有房有未来。那么长的未来里自己一个人走是有点儿寂寞。”
“你是不是跟刘杨一样觉得我现在这样特没出息?觉得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偏偏单恋一枝花实在不可理喻?”
“没有,我觉得你挺可贵。要知道这年头痴心是至高无上的品质。你不错,我看好你哦!”
“去!跟你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是正经的。我支持你。”
“我以前也那样认为。我以为谁离了谁不能活呢,可是这事儿真是不受自己控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深深楔进了我心里,拔都拔不出来……”
“那么严重?”
“恩,很严重。哎,你不是老写些情情爱爱的酸词儿么,你对这事儿肯定有点儿研究,我跟你问一对错。”
“嘿!什么叫酸词儿啊,我那是艺术,我写的不是歌词广告词,我写的是诗,我是诗人。”
“好,诗人,我跟你问个对错。”
“问吧。”
“说是……我那时候很混蛋……”
“哪时候?”
“别打岔……就是小时候,年轻的时候,不知道深浅没心没肺的时候。那时候我是感情至上主义,我想爱谁就爱谁,想不爱谁就不爱谁,错了么?”
“没错啊,爱谁谁么。”
“后来我发现我想爱的人并不适合我爱,因为我她被逼到左右为难,差点儿丢了工作丢了名声;我不想爱的人呢,她跟我说她一直没找男朋友是为了等我,我很吃惊但是我没答应她,我拒绝的有点儿狠。”
“这是不对。情情爱爱的适可而止,影响到前途甚至伤人就不好了。”
“我那时候不感情至上么。后来我也发现我这样是死心眼儿,不好,我就改了。我改成顺其自然主义了。”
“顺其自然好啊。这样不伤人,也不伤自己。”
“对,我和陈肖顺其自然地发展成了恋人。她很对我心思,话不多,从来不问你爱不爱我这样的问题,我想我是喜欢她的,我想跟她在一起,一直到一方死去。”
“这也对。找到对的人就应该留在身边长相厮守。”
“可是我太顺其自然了,我顺其自然地接受别人的投怀送抱,可那之后我害怕了,我怕她知道,也怕她装不知道。”
“这有什么呀,男人么,有几段风花雪月是小雅。”
“对呀,可是我为什么内疚呢……我内疚的点到底是顺其自然地跟别人上床还是……还是没拼上性命挽回她,我都弄不清楚……我应该……就算她为了忘了我已经找了别人我也应该拼了命挽回她,是不是?”
“恩……”刘仲抽了一口烟,“你让我想想……”
“对,你好好想想。”
“不是,你们分手多长时间了?”
“我们……虽然没明白说分手,分开也有快四年了。”
“都四年了,还玩儿什么呀。她也找了别人,你不知道么,江浙传媒的袁浙,各方面条件不比你差,你还是追求你的幸福生活去吧,这事儿,就告一段落得了。等多,当成那个……就是一段回忆,就回忆就完了。没法儿继续了。”
“是吧……正常来说就应该这样吧……我回北京那天,一下飞机就遇上她了,后来好几次都遇上了……有一次吃饭,她感冒,手背上都是针眼儿,扎的青青紫紫的,那胳膊瘦的……我一见了怎么就那么难受呢……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天天炖汤给她喝,喂的油光水滑的,哪像现在那么瘦……”羲扬把脸埋在手掌里,声音出来都闷闷的,“可是我又有一点儿高兴……我应该祝福她,不应该再给她找不痛快,可是我真有一点儿高兴,我希望她过得好,看见她憔悴成那样我难受,可是我又希望她过得不那么好,在没有我的时候她也挣扎过,颓废过……”
“这能证明什么呢?证明她还是在乎你?可悲的自尊心。”
“不是自尊心,不是,我早就没有自尊心,我没有脸……我也不想这么窝囊,我只是渐渐地迷失初见她那会儿的感觉,我希望有一种方式来衡量我对她的感情还剩多少,为什么我老是难受,看见她难受,看不见还难受……人老这么难受不行,我知道的……”
“有的时候你什么都没做错,事后还是很伤心,这就是爱情。”刘仲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感情这个词儿单说是个名词儿,它代表的意义是无法逾越。不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都有想珍惜的一段情。说着感情算什么,结束了一段马上可以开始另一段的人是不懂感情的,是可怜的从没有遇到过爱的人。任何一段爱情的到来和离去,必定带来些什么,又拿走些什么。在这过程中没有人能做到无动于衷,也没有人能避免伤害。好像两个人在对方心里有多重要往往是通过伤害来证明。所以就算你爱的人给了你今生最大的伤害,你却依然惦记着他,也不用惊讶,你没疯,我们每个人都这样,我们只把心里最柔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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