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说着出去了,云锦把衣服试穿起来,就听得门外又有人说话。
声音不大,隐隐约约听不分明:“……足有一千多斤猪肉啊……还有好几个猪头……那猪头都是这么大个的,兄弟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云锦听着奇怪,穿戴好了,开门出来,正看见小六子冲来人挥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他们,没我的命令,一根猪毛都不许动!”
来人看见云锦出来,冲着云锦行礼:“嫂子……”云锦看他一脸期许的样子,刚想发话,小六子已经接口:“别杵着了,这事儿回头再说。”
扭头打量着云锦一身的喜服,笑的见眉不见眼的,连说“好看好看”!
云锦看那人一步三回头的走远了,才开口冲小六子道:“行了,有什么事儿直说吧。”
小六子敛了笑,挠挠头,颇有为难的神色:“按说这个事儿不该瞒你,可也不该这个时候给你们添乱……”
云锦扭头回屋:“进来说。到底什么事儿,怎么这么不利索!”
“是……沈……沈乡长!沈乡长派人送了一千多斤猪肉上来,还有酒,还有油!我知道不该留下,可是兄弟们眼皮子浅,没问清楚谁送来的,东西就给留了……要不,我再找人把东西送回去?”小六子试探的问。
云锦微微蹙了眉头,暗自斟酌着:怎么忘了沈家了呢?山上这样大张旗鼓的办喜事,人家怎么可能不知道?知道了,又怎么可能没有反应?
“还有……”小六子犹豫着,伸手又递过来两封信,“这个也是来人带上山的。”
云锦接过来看,一封上写着“吾儿鸿飞亲启”,另一封上却写着“吾媳云锦亲启”!
那“吾儿”一语也还罢了,这“吾媳”两个字刺啦啦入眼,云锦启信时便带了三分迟疑。
信纸展开,纸上只有寥寥数语:
吾媳云氏:
此四字,沈家欠汝至今。及闻晋喜佳音,为父心慰,遗无憾矣!
飞儿性情桀骜,孤勇坚韧却失之宽和。然其心性良善,不惧其伤人,唯恐其伤己!自此尽托与汝,望汝察其心,体其意,不离不弃!
望汝二人相扶相守、携手白头,则为父身在泉下亦含笑矣!
云锦合上信,内心百感交集。
对这位老人,云锦向来敬畏有加。正如他信中所说,云锦原本是早就该侍奉其膝下的,如今兜兜转转竟又重新做回了他的儿媳——只以为他顾念着伦理纲常,多半是要横加指责的,谁知竟是如此通情达理的一封信,一时间,倒让她很有些措手不及!
何况,看他信中字里行间,竟隐隐有托付之意,最后一句更是思之不祥!回想起沈鸿鸣说过的话,只怕老人是真的存了以死殉城的心了!如此一想,云锦只觉得手里的另一封信重如千金,叫她无端生出一种冲动,只想将信马上交到时志飞的手中!
小六子见她眉头深锁,不知其意,只是斟酌着开口道:“这信我们是绝不敢递上去的,只是,真要瞒下来,恐怕……”
云锦思量再三,忍着隐隐的头痛,揉着眉心道:“交给我吧!现在情势不必往日,不能瞒他,也不该瞒他,只是……”想着时志飞拿到信后会有的反应,云锦嘴角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真要现在就把信交给他——别说是猪肉了,恐怕兄弟们今晚上连喜酒都喝不痛快了!”
小六子眼睛一亮:“那嫂子的意思,这猪肉……”
云锦点点头:“留下来吧。留够今儿晚上的,还有多余的,就给山下的孤寡也送点儿!好歹也是大当家的婚礼,怎么也不该让兄弟们跟着受委屈!”
“嫂子,您这话说的……” 既是不让兄弟们委屈,那就是要大当家的来受这委屈了!小六子跟随时志飞多年,怎会不明白他跟沈家的纠葛,沈家的东西,他们明刀明枪的抢来的自然可以,这样的被动接受,拿着着实烫手!
云锦却笑道:“别想那么多了,万事有我!他们总归也是父子!儿子成亲,老子出点血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何况……”
何况,真要是破了城,这些东西送回去也是白白便宜了鬼子!云锦摇摇头,后面这一句,太过消沉,嘴边一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小六子却神色一敛抱拳正颜道:“那我就替兄弟们谢谢嫂子了!不是我馋嘴,光我一个人,饿死我也跟着大当家的绝不皱一下眉毛!只是……只是如今,兄弟们吃了这顿不一定有命吃下顿呢,猪肉这事儿就当您不知道,我就撕拔了这张脸皮不要了,浑着是个眼皮子浅的,总要让兄弟们做个饱死鬼!”
云锦被他说得眼热,只好回转了身子,故作轻松道:“就你是个爱民如子的!这点子道理你都明白,你们大当家的就活该是个死要面子的浑人了?你只管吩咐下去,叫大家痛痛快快的吃喝就行,其他的,不用你管!”
小六子答应着下去安排,空留下云锦捏着那一纸薄薄的信笺又是一阵发愣!
第34章 与君新结婚
赠内
白居易
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他人尚相勉,而况我与君。
黔娄固穷士,妻贤忘其贫。
冀缺一农夫,妻敬俨如宾。
陶潜不营生,翟氏自爨薪。
梁鸿不肯仕,孟光甘布裙。
君虽不读书,此事耳亦闻。
至此千载后,传是何如人。
人生未死间,不能忘其身。
所须者衣食,不过饱与温。
蔬食足充饥,何必膏粱珍。
缯絮足御寒,何必锦绣文。
君家有贻训,清白遗子孙。
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
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夜晚的鸡鸣山上张灯结彩热闹的好像过年一样!
猪头整个整个儿的端上桌,猪肉大碗大碗的摆上席!
大红绸子绑成的喜花颤巍巍的挂在时志飞的胸口,他望着一身大红喜服的云锦早乐晕了头了,心里眼里都只有一个新娘子,哪里还能顾得上问那些?
虽然说了不让乡亲们上山,族里的几位长辈却不能不请,也算是山下乡亲们的代表。时大叔去世后,族里就是四叔辈分儿最高,自然就是当仁不让的主婚人!
老先生撅着胡子,望着一对新人乐得合不拢嘴,鬓发已然斑白,底气却是十足,洪亮的嗓门回荡在宽敞却拥挤的聚义厅内:“一拜天地——二拜乡亲——”
一片哄闹声中,云锦跟着时志飞一一行礼。
与沈鸿鸣结婚时,是在上海举行的当时流行的西式婚礼,这般长裙及地,红锦盖头的,云锦也是第一次。当时年轻气盛,观礼的人又不过知己好友几人,所以,并未觉得如何!
如今,热热闹闹一场喜事,偌大的厅堂挤得满满捱捱!眼前红艳艳的一片,低头抬眼的,只能见到脚下的咫尺之地,一时间,倒真比第一次当新娘子时还要来的紧张!
头脑里想着前几次看人家婚礼时,那些新娘子的坐立行走,直竖着耳朵听着四叔高昂的嗓音,颤巍巍的唯恐行错了半步!直到听到那句“夫妻对拜”时,方才觉得心头一松,眼底竟然一热,俯身行礼时,一对泪珠儿便不自禁的滚落下来,红艳艳的绣鞋鞋面上,瞬间深了一点颜色……
幸而大家嬉闹声扬起,紧接着的一句齐声哄叫的“送入洞房”更将这场婚礼推入了高潮!
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云锦一时感怀着未及反应,突然只觉得天翻地覆,足下一空,身子已经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四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更加哄堂响亮的喝彩声!
在此起彼伏的口哨叫嚣声中,时志飞志得意满的抱着她大踏步的往外走去,云锦又羞又急,虽然蒙着盖头,依旧恨不能将脸埋进他的怀里!
刚刚行至门口,四周拥堵的人群渐稀,熙攘声落在身后——山外却突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惊天动地之后,枪炮声骤然四起!
原本静逸的山野顿时扑啦啦惊起无数飞鸟!
鬼子攻城了!
云锦突然惊醒过来,伸手一把扯掉了蒙在头上的红盖头!抬眼向山下望去,文州城的方向,已经是火光一片!回头再看时志飞,一双眉头紧锁,双目已经被天边的火光映红!
身后聚义厅内静寂无声,大部分人还未从这突如其来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罗胡子率先反应过来。突然一举端了半响的酒碗,一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个底儿朝天!顺手一挥膀子,酒碗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更吸引了满厅的目光。他随手一抹胡子上的酒水,笑开满嘴的黄板牙:“喝酒吃肉打鬼子!老子这辈子最喜欢的三件事!今儿个——全了!”
四周围立刻响起一片呼应声:
“痛快,痛快!二当家的说得对!今儿个弟兄们有福啦!”
“小鬼子来给大当家的贺喜来了!弟兄们,咱可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来得好啊,光咱们自己热闹算什么啊!这下,才叫个真热闹!”
“老子没钱,空手来的正羞得慌呢!这会儿就拿小鬼子的人头给大当家和嫂子当贺礼了!”
“这点儿颜色不够看的!小鬼子送上门来,正好杀他个红天血地,这才应景呢!”
“说得好!”时志飞已经放下了云锦,一回身大踏步的走进厅里,随手从经过的一张桌上端起一碗酒来,步入大厅正中,凛然一笑:“对不起诸位了!今儿的酒席我先欠下了!小鬼子大老远的来赶这个热闹,咱们不能不尽一下地主之仪!”
说着一举酒碗:“这碗酒我敬诸位兄弟,等打完了这场仗,咱们再一醉方休!”
'文'言毕一饮而尽后,酒碗就势狠狠砸在地上!
'人'众人回应他的是齐声吼出一声“好!”
'书'这一声,同声合气,直震得四壁沙砾簌簌,直震得云锦眼圈发红!
'屋'一个个饮尽碗中烈酒,一只只酒碗应声碎地!一时间,四下里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响,群情激扬!
一场婚礼戛然而止!众人涌出聚义厅,不过片刻功夫,满山的人马全部进入了备战状态!
日军这次的行动,算的上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突袭,岂止是鸡鸣山,就连保安团也是毫无防备!
探子已经放出去了。不用等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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