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思是说,衙门里那人不是才来的,是早就进去过了的……”
余下声音小了去了,张紊听不清,可心里已经打起突来,林家就那林嵋儿一个寡妇,这说的不是林嵋儿是谁?衙门才来的人,不是自己会是谁?
他只觉找道士去除鳖精的信念又硬几分,忖度道:若真是我害了林嵋儿,大不了我回了杭州就来提亲。
可回了杭州,庾定胥怎么办?
他一个人百转千覆地想,正在又烦又乱,有一人豪爽唤道,“张小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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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士红光满面地踏进客栈,恰好对着张紊一张愁眉苦脸,忍不住乐。
张紊往他跟前一扑,“道长,我们几时出发去吴县灭恁鳖精?”说不出的急切。
道士教他扑得往后一仰,“张小相公你都来了,不如马上动身罢?”
“好!”
于是道士匆匆拾掇了些法器,临了租了两匹好马,抓了些干粮,二人奔赴吴县去也。
这日晚,庾定胥找不着张紊,问及林嵋儿,她道,“他在绍兴认识几个人?挨个去找不就是了,”末了好奇问道,“他是不是生气了?”
庾定胥凛然状,避而不答,“我去找他。”
他出了衙门,直奔道士住的客栈,想当然耳扑了个空。
小二说,“小相公和道士一人一骑,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小二笑呵呵的,“这个小的就不晓得了,不过道爷房还未退,想必不是远地。”
庾定胥脸色一整,听闻他同道士一块走了,恨不得当下便寻一匹良驹宝驾直追而去,将张紊抓回身边。
甫上街,迎面过来几人,一人拱卫于中,露齿一笑,“庾通判,好巧。”
庾定胥一揖,“御史大人!”
宁王负手点头,“朗月风清,庾通判不如来同朱某饮几杯好酒?”
“下官……”
“庾通判应允了罢,请这边走。”
盛情难却,庾定胥掸掸衣袖,“那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话间道士同张紊在某破庙里拾了柴火,和衣而眠。
火堆里噼啪作响,道士叹道,“张兄不习惯罢?”
“习惯,鳖精害我时侯,比现下要惨得多。”
“我看你前几日还舍不得你表哥,怎么突而舍得了?”
……
道士不声不响问了这么个问题,直噎得张紊一声也吭不出来,霎时睡意全消。
“你不喜欢他?”那道士故作惊诧,“不喜欢他不如让给我,好采阳补阳。”
张紊脸都绿了,“道长!”
“哈哈哈,玩笑玩笑,睡罢睡罢。”
说罢枕头入睡,可比老僧入定快多了。
张紊这时不知是想庾定胥多一些,还是杭州父母多一些,亦或是往日奢侈舒适多一些,他一闭眼就见年少时的庾定胥微笑捧卷,又见庾定胥冷冷淡淡,却已是成人身材,风姿不可睥睨,过往种种,颠倒错乱,随着庙里风声萧萧,他也沉沉睡去。
这二人翌日到了吴县,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小桥流水婉转黄莺,温温软软,道士把袖子一捋,豪气冲天,“走,去收拾那妖精!”
张紊自然是跟在后面的,两人敲开衙府大门,门人揉着惺忪睡眼,嘟囔道,“谁呀谁呀,这么一大早的……”
道士昂首挺胸,“我要见你们张主簿。”
门人一怔,摸着后脑勺疑惑道,“张主簿?噢,道长是说咱们张大人呐……”他扯起嗓子一叫,“张大人,又有人慕名拜访来了。”
叫嚷间,有个蓝衫人缓缓踱出来,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瞥,旋即阴险一笑,示意门人回避,大步走近,“是你!”
张紊一看正是那美艳鳖精,又见他说话,当即吓得连退几步,正想去扯道士衣袖,那道士却也陡然间连退几步,颤声,“你……你……你……”
“怎么?话都不会说了?”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扫张紊,“张小相公,你还敢来?还带来这么个没用的牛鼻子……呵。”
那一声笑明明是酥人骨头的,张紊和道士心里同时咯噔一下,啐一句:不好!
果然,刹那间风云变色,地上飞沙走石,道士手握着尘柄法器,正暗自念咒,只见鳖精一抬手,他尘柄上的白拂抖动,尘柄竟然凭空飞了起来,道士急忙伸手去抓,心口一道黄符直直打向鳖精,美青年不躲不避,黄火到了眼前,方出手一拈,五指一拢,他掌中似有水汽,再打开扔出一团焦黑黄纸。
道士急急念了个障眼咒,传音与张紊:早知道是这妖精,打我我都不来,快跟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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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紊失望之极,道士干笑道,“我同他百年前有过一战,惨败而归,那妖精不晓得修习的何方妖术,既不怕法器,亦不怕咒语,铜剑加身而不伤,金刚压顶而不倒……这回是我愧对你,便不收你银钱了。”
道士还觉得自己宽宏大量做了让步,张紊苦着脸,“……那我,还回绍兴去?”
道士嘿嘿两声,“不然,张兄有何高见?”
张紊一叹,“是。”我没同庾定胥说一声就跑来吴县,也不晓得他担不担心。
二人被鳖精收拾得落荒而逃,寻了个犄角旮旯蹲躲。张紊有一下没一下扯墙缝里的草根,连声哀叹。
道士战战兢兢开了天眼天耳,往府衙那头看,鳖精原先在跟人说话,猛一下抬头,意味深长地朝他抛了个媚眼。
他浑身一激灵,慌忙撤走,甫到门口就听马蹄声急,定睛一看,竟是庾定胥。
就见庾定胥下马后,在府衙前来回踱步。
“庾公子!”
张紊听他蓦地叫了声“庾公子”,一时激亢,把道士一扑,“表哥?表哥他来了?”
道士定了定神,掏出张黄符,折纸般一弄,一只黄鹰现了形,振翅一拍,直上霄汉,冲出了他们藏身的巷子。
“张兄不用担心,我给庾公子传音,教他跟着我的鹰来。”
原来庾定胥陪宁王干了几杯小酒,话都没有多说,左右是心神不定,便趁着月色,连夜跨马奔来。
这时候,太微星君宫里的荷君吃了几份糕点,牛饮了一整壶琼浆玉液,豪气万丈地一甩手,“我定要教那老王八好看!”
太微星君轻轻摇头,“你不是他对手,须得我去……只是还有一事……”
荷君秉一双剑眉回头,“甚事?”
“听你叙述,救你的那凡人恐怕遭了鳖精报复,你是该去报恩的。”
荷君两眼一瞬睁得老大,“报恩?”不等星君说话,他恶声恶气补道,“凡胎肉骨,臭气逼人!”显而是想起了张紊狎弄他真身的旧事。
星君又摇头,“天上人间,凡事都是一环扣一环,他救你,就该报恩。像我愿为你出头,是因为看不过去你被鳖精欺负,凡人不知前因后果,救你是定数中的一环,所以你报恩也是定数。”
荷君老老实实听他说完了,低头应了。
星君掐指一算,笑出声来,一派老谋深算,“好,我们下凡去。”
二仙站上两朵祥云,乘风拓雾,不消一会便到吴县。
鳖精今早起来右眼跳完左眼跳,左眼跳完又是右眼,搅得他很是烦躁,天不亮迎来了道士张紊二人,不屑之下,也平静了心气。岂料刚赶跑那两人,天上又来两位。
一个是他跑掉了的荷花精,另一个龙章凤姿长身玉立,一看就不好惹。
也不顾周围人惊得跪地磕头,高呼神仙,他眯起眼,冷冷揶揄,“喝,兴师问罪来了。”
星君沉声,“妖孽,你好不知耻。”
鳖精往四周看了眼,忽而一甩袖,化作一团水汽,飘飘忽忽就往天上飞。
荷君叱道:“不好!他要跑了!”
星君哪容得他跑,横指念了一通,袖袂中飞出一个布袋,追着那团水汽而去,二仙也御云追上。这一追一赶,到了一处山林,鳖精现出形,冷笑,“我不是要逃,是怕你们吓着了凡人!”
他忽而大怒,“你算甚么神仙,竟敢偷窥他人心思!”手一挥,一块大石就朝星君砸去。
星君心道:原来他是不愿府衙里人将他当作妖精才跑,倒存的好心。
大石直飞入布袋中,狂风大作间,鳖精一面破口大骂,一面也身不由己地飞入袋中,星君隔着布袋,道:“你本性也不坏,但害人终归不对。”
鳖精闷闷大吼:“我没有害人!”
荷君这时方跳出来,“还说没害人!你将我禁锢于水底,又顶替那凡人身份,这还不算害人?”
星君听得布袋里没声了,联想始末,不由对这个鳖精生了几分好奇,“我将他带回我宫里好好教化,你自去报恩罢。”
说话已驾云到了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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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君怔在原地,蹙眉挠头,“报恩,怎么报……”他只知道有白蛇报恩以身相许,暗忖:难不成我也化作女子,去以身相许?
这念头教他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但思来想去别无他方,便摸出卦镜要寻张紊。
只见道士、张紊、庾定胥三人坐在茶馆里,道士和那俗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生激烈。
他摇身变作红妆,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道士正对着他,利眼一瞥,扫出他真身,还不及开口,荷君粗声粗气对张紊道,“奴家是来以身相许的,以报你恩情。”
庾定胥手中一松,茶盏泼了。
张紊见了鬼似猛回头,“小姐弄错了,我不认识你……”
“我、奴家就是那株荷花。”
道士点头,“他的确是株荷花。”他偷觑庾定胥,只见表哥大人脸色绷得死紧,看来是生气。
张紊狐疑,“你真是荷花精,那鳖精呢?你能将我身上障眼法去除了么?鳖精还会来报复么?”
荷君耐心顿失,“我倒是可以让你下一刻就回杭州去!你回不回去?”
张紊不禁望向庾定胥。
“我问你话,你看他做甚么?回不回去?”荷君不满道。
“回去!”
话音一落,庾定胥把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