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课程在兀长的困顿里结束,窗外永不停歇的蝉鸣也在下课铃声响起后,被一片隆重地喧嚣所取代。
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走出教室,回家的路不长,但总是只有我一个人走,可能因为我住的村庄比较偏远,而且是今年刚转到镇上去念书,不像以前那所小学就盖住我们村尾,但现在被拆了以后那边就只剩一片废墟了。
我无聊地走着,沿路拔了一棵狗尾巴草,在那里对着夕阳玩耍。渐渐地,我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也有一个孤单的身影。
他独自走着,两手插在口袋里,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很长。马路旁水泥铸成的电线杆上,天线纵横交错,像永远也没有尽头一般,延伸向很远的地方。
“周冬禾!”我冲着他背影喊。遇见可以一路回家的伙伴,我内心的欣喜顿时覆盖了所有不快。
很遗憾我是一个没记性的人,烦恼一过便被我抛在脑后,也因此,有很多女生不屑与我交朋友,她们觉得我太没个性了。
可我只是不想在悲伤的世界里停留太久,毕竟面向阳光总比躲在阴影背后要简单许多。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姓名,周冬禾停下脚步,在夕阳下侧过身来。
发现是我之后,他非但没有在原地等我,反而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而且比原来走得更快了!
我不愿拉下脸去追,又不想被甩在后面,否则太阳西沉,我就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家。
如果可以不孤单,那我是绝对不会选择独自一人的!所以我登时加快脚步,跟着他的背影努力不被落下。
Pait1。嘿,你是小偷吗(4)
两个人就这样在马路上一前一后快步走着,仿佛在较什么劲,以至于始终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而夏日的气温,每到了这个时辰,都会降下来,不似白天那般溽闷,微风轻拂面颊时,不仅头发会被吹得蓬松,就连路旁那些成片生长的狗尾巴草,也会跟着轻轻摇曳。
好像也只有这个时候,夏日的惬意感,才开始慢慢体现出来。
只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周冬禾为了甩掉我,居然选择走小路回家,我从没走过小路,拉着书包的双肩带,站在路口思想挣扎了一下。
就在这片刻之间,周冬禾斜挎着包,穿白衬衫的背影就已经快被芦苇丛淹没了。
我不容自己多虑,提了提书包快步追上去,脚踩在崎岖的不平的小路上,连带着人摇摇晃晃。
跨过无数条小水沟,走过坑坑洼洼地谷稻田,忽然,周冬禾在一条不算宽敞的小道上停了下来,我只顾着埋头追赶,压根没想到他会突然停下,结果一头撞在他有些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嘶……”我吃痛,捂住额头,原以为他会按照惯列,回头对我冷嘲热讽一番。
可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被什么钉住了脚步。
我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走到他身恻,想去看他的表情。就在这个时候,周冬禾忽然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看见他清澈的眸子盯紧某一个方向,干净的面孔,此刻显得过于苍白,就连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别动。”他压低声音说。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后背顿时有如针扎,刺得我冒出了一头汗,紧张跳动的心脏堵到了嗓子眼,差点没从胸腔里蹦出来。
“有蛇蛇蛇蛇蛇……唔!”
我像卡碟一般,指着那根蠕动着条形身躯,慢悠悠过路的家伙,激动而结巴地大叫。
周冬禾立刻一把捂住我的嘴巴,动作快到我看不清,他用力捂着,死也不让我发出一点声音,我抬头惊恐地睁大眼,发现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条蛇,呼吸沉重地在我头顶交替。
没想到他也怕蛇。
大片大片柔软的白云,从头顶澄蓝色的天空迅速漂移过去,芦苇摇荡起伏,灰色的大雁拍打翅膀,成人字形掠向远方,画面是辽阔的,自由而淳朴。
可我眼里能看见的,却不是这些。
我只感觉到自己离他很近,实在是太近了,以至于裸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只要随便移动一下,就能碰到周冬禾的身体,属于少年特有的清新气息就如同夏天的热潮一样朝我迎面扑来,混淆着他紧张的呼吸,完全地将我包围。
我说不清这种感觉,况且此刻他的手还捂在我脸上,提醒我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像只害怕被扑捉到的燕尾蝶。
不过,在这样近距离的观察下,我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睛这么好看,睫毛这么长,轻柔地覆盖下来,就好像马儿的眼睛一样,温驯而温柔,又如同蒙了层水气,漂亮得不真实。
凝视着那双眼睛,我几乎忘却了不远处还有条蛇正在“过路”,也忘记了我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我只觉得夏天的气温蹭蹭地往上涨,37摄氏度的温暖,通过他的掌心,蔓延过来,让我整个人开始不由自主地发烫。
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一样。
Pait1。嘿,你是小偷吗(5)
“呼……”他松开了我,我即刻清醒过来,望向那条吓人的小蛇,它从我们面前路过后,已经缓缓钻回洞里,此刻还剩一小截尾巴露在外面。
我大声缓了缓气,转头看向周冬禾。
他干净淡漠的脸上,并没有因此产生多余的表情,低头从口袋摸出一张蓝色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自己的右手。
一定是嫌弃刚才捂住我嘴巴的时候,沾上了口水。
我的表情顿时成了一个囧字,对他好不容易升起的好感立马就跟夏天的闷热一起,被风一吹就消逝了。
接下来,周冬禾沉默地将帕子塞进口袋,朝前走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居然没来由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就像中成药一般带着寒性的微苦。
我没有在意,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洞口,见那蛇已经完全钻进洞,我才敢哆哆嗦嗦地越过小道,勉强跟上周冬禾,一路左摇右晃地往回家路上去。
到家的时候,意外比平时早了半刻钟,以往一个人走,总是不急不忙,通常都要到天黑,可今天,落日橘红色的余晖还隐约可见。
爷爷坐在门口的青石板上抽烟斗,奶奶正在厨房切菜,“哑巴小叔”蹲在院子里,对着手里那块破裂的镜子龇牙咧嘴。
“我回来了。”我低声说着,放下书包坐在简陋的大方桌上,拿出作业本开始写数学,差不多快写完时,饭也煮熟了。
”洗手准备吃饭。“奶奶笑眯眯地把木桶饭搬到正屋,我收好桌面便去厨房帮忙端菜。
其实每次一回家我就有种压抑感,可能是因为“哑巴小叔”的关系,他并不是天生的聋哑人,而是小时候用青霉素类药物过敏,没有得到好的治疗,所以成了现在这样。
我知道爷爷之所以时常这么沉默,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我对哑巴小叔的感情,却不像他这般沉重,我只是单纯地害怕他,这种害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促成了我性格上的缺陷——懦弱。
是的,我很懦弱我知道,尽管我从不肯承认。
就比如现在,吃饭吃到一半,哑巴小叔突然把碗一摔。因为他无法上学,也无法与人沟通,所以哪怕他已经二十九岁,智商却还跟不上,总是会做出一些极端或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说上次,他往隔壁邻居家的高压蒸汽锅里拉了一坨便便。
又或者说上上次,他拿了把菜刀把隔壁阿嫂砍得头破血流。
追溯得更久远点,他拿砖头撩倒我了妈妈,和我父亲搏斗了一番。
自那以后,我父母在我6岁时离家,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奶奶无奈地叹着气收拾地上的碎片,眼袋明显的眼眶,如今又加上了一圈红印。
我自觉地跑到角落去拿簸箕,而爷爷依旧沉默地吃饭。
小叔突然走过来,按住我的肩头。我没有动,或者说因为太害怕了,忘记了自己可以做什么。就在他的手落到我头上时,爷爷迅速放下筷子开始找棍子打他,结果家里又乱成一片。
Pait1。嘿,你是小偷吗(6)
那天晚上我躲在房间直到半夜才敢出来,我跑到院子外面,在水池里找到我的书包,里面的作业本都湿透了。我抱着水淋淋的书包哭了很久,思念我在远方打拼的父母。然后像往常一样,擦掉眼泪假装无所谓地骗自己:呐,小水,这不算什么,一切都会过去,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凌晨五点钟我就起床了,那时候,挂在门口废弃电线杆上的书包,也差不多干了,看,这就是夏天的好处,无论是这个书包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任何的不愉快只要在高温的蒸腾下,都会化成水汽,然后消失不见。
这也是,我喜欢夏天的原因之一。
在上学的那条石子路上,我与周冬禾不期而遇,他穿着一身白衬衫,皱眉眼神清澈地望向我:“额头怎么青了?”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那个夏天的清晨在某个时分像是蒙上了薄薄的晨雾。
“没什么。”我埋头拨了拨刘海,不想被人知道,但是浓浓的鼻音已经出卖了我。
“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
按理说,他看见我应该迅速走开才是,现在却反而有刨根问底的嫌疑,我虽然感到疑惑,可还是抬头目无表情地望着他。
半晌后,打算用陌生人的语气叫他不要管我的事,尽管我很弱,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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