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您能原谅我的母亲。”
“啊?原谅什么?你母亲是……”
广春反问了一句,他大觉感觉出发毛想要说些什么。
“我母亲是柳风枚。”
“风枚?你是风枚的儿子?”
广春坐在了沙发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
“她……,你们过得还好吗?如果说请求原谅的话,应该是我吧。”
“……”
发毛听了广春的话,显得羞愧至极。
“母亲总跟我说,她对不住您和师母,她不让我跟您说我是她的孩子,只是要我尽可能地在您身边,看见您健康她也就很满足了。”
发毛轻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
“那她现在……”
“她现在病了,不大好……”
发毛说着眼圈红润起来。
“她病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广春,像是要战胜那种羞耻似的。
“她非常想见您……”
发毛眼里噙着泪水。
“……”
“母亲不知道我来这里。”
“你是瞒着她来的?”
“是。母亲生病以后,每天都闷闷不乐。我晚上会给她弹弹月琴或拉拉二胡,这是她唯一的乐趣了。昨天她突然对我说,可能再也见不到您了。我也觉得母亲很可怜。就说我去请您来一趟,母亲很高兴。可等我要来的时候,她又冲我发火,拼命阻拦不让我来。”
“……”
“刚才她让我拉了首‘夜深沉’,她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金老师您就在我身边一样。”
两人都沉默了。
广春不能想见柳风枚卧病在床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柳风枚有的是柔软唇,滑溜溜的,当广春触及到风枚嘴唇的一刹那,立时感觉到她全身柔软的肌肤。
怎么会当着孩子的面想这些呢?
“我是趁她睡着了才出来的,如果您能原谅她,您就去看看她……”
“我早说过了,如果要说请求原谅的话,应该是我。”
“那您是答应去看她了?”
发毛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喜悦。
“可是母亲又拼命阻拦不让我来这,不知道……”
发毛又犹豫起来。
门口响起杨老和淑颦回来的声音,发毛匆忙把一张纸条塞入广春手里。
“柳康来了!好大的雨呀!”淑颦一边跺着脚上的泥水,一边把伞收起来。
“杨老,师母,你们回来了,我也该回去了。”
发毛赶忙站起身来。
“这么大的雨,吃过晚饭再回吧。” 淑颦说
“不啦,母亲还在家等我。”
“这孩子……”
广春送他出去。
出了剧团宿舍,雨越下越大,发毛回头望望,广春家的灯光已经掩隐在雨幕中。
纸条是发毛抄好的家里的地址,他不清楚广春接到纸条的感受,也不清楚母亲看到广春的感受,甚至不清楚找到广春到底是对还是错……
第二十回 会面
冬日的清晨,大街上行人稀少,空气中弥漫着寒的气息。
沿街商铺橱窗内的灯光都已经关了,玻璃上倒映出街边枯树的枝桠在寒风中摇曳的黑影。
路上,广春一直在脑海里搜寻风枚的模样。
封存了十几年的记忆像过胶片似的一幕幕在广春的眼前闪现,风枚飘逸的长发、幽怨的眼神、清脆的笑声、呜咽的抽泣,然而这些片断却无法组合成风枚的模样。印象清晰的只是风枚嘴唇。
风枚嘴唇的红色淡而明快,说话时齿龈时隐时现,牙龈和舌头的颜色也是纯净的粉红色,让人感到粘糊糊的温暖和润滑。
十几年了,风枚一直深藏在广春内心的最深处,轻易不敢触动。可如今细想起来为什么风枚的模样是那样的模糊?
文化局在玉茗园,由剧团到玉茗园有六七站地。
广春到文化局宿舍楼下时,身上已经微微出了些汗。
宿舍楼是旧楼,砖红色有些泛白。
广春轻轻敲响风枚家的防盗门,就在门开启的瞬间,他胸口一阵发紧,百感交集。但是感到奇怪的是,自己并不是对风枚产生内疚,而是对淑颦感到过意不去。
广春对这种奇怪的感觉感到很吃惊。
开门的是发毛。
客厅里窗帘还没拉起,厅里有些暗。
音乐响着,是大提琴曲,舒缓中含些悲怆。
发毛接过广春手中的水果,进了里屋。
风枚显然还没起来,或者她根本起不来。
广春心里胡思乱想着,却听见里屋“啊!”的一声。
“广春在哪?”
在客厅的广春都听得出,那声音是多么纯朴而亲切。
听声音,风枚对广春甚至没有丝毫的怨恨,倒是显得着实的焦急与亲切。
广春意外的到访,似乎令风枚格外高兴。看来她简直忘却了自己还是个病人。
待到广春定下心来,这才发现发毛已经扶风枚坐在对面了。
因为化疗,风枚剪去了一头飘逸的长发,戴着顶红纱编的冬帽。
发毛出去时,轻轻把门带上了。
风枚和广春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千言万语,骤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说的爱必定成功。”威廉&;#8226;布莱克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风枚的脑际。
风枚已经不相信这样的话了,成功与否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她只望着广春,目光里充满对他倾吐衷肠的柔情。
眼泪开始从风枚眼眶里不断地涌流到脸颊上,双手不断的颤抖着。
广春太粗心,竟以为是风枚着急洗脸没搽干净。
“啊!你怎么啦?”
广春呼喊似地说了一声,就迎了过去。
风枚虚弱的身体像是刹时就要瘫倒在广春的身上。
风枚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广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支撑住不倒下去。
广春也感到假如避开这目光,定会发生某种危险似的。
风枚眼窝凹陷,那双噙着晶莹泪珠的眼睛,却蕴涵着无可名状的柔情。
“风枚,你只是这样哭,身体要吃不消的。”广春说。
这轻轻地唤一声风枚,在她的心目中竟似春雷般的轰响,含着金石之音。
风枚泪眼婆娑的望着广春,待到意识过来的时候,她的脸颊也不觉染红了。
“原以为是见不到你了……”
风枚憔悴不堪。
“是柳康这孩子告诉我的。”
“柳康?”
“他瞒着我……”风枚哽咽着说,“这孩子心思太细了。”
风枚说着,端正了坐姿。
“可能是柳康不忍心看着我在忧伤中死去吧。”
“如何就说到死呢?多不吉利。”
“死,我原是不怕的……”
风枚裹了裹衣襟。
“还是进里屋吧,客厅太阴冷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二十一回 心经
里屋的床边放着电暖器,显得暖和多了。
正对床的墙上,挂一宽边镜框。其中画一棵遒劲古树,枝干古苍,久经霜雪,笔墨却淡,如同看淡世事的老僧。
靠窗是书桌,整齐的摆放着一叠佛经。佛经前是一尊青瓷小香炉,一炉香静静地燃,烟雾淡蓝,盘旋如篆。
广春扶风枚在床边坐下。
“是古柏吗?”广春看着画上的树,问道。
“是菩提树。”风枚说,“树叶和柏树不一样。树枝也不像柏树那样小里小气的。”
“哦,这就是菩提树啊。”
“释迎牟尼圆寂的时候,这树突然枯干,变成白色了。菩提树开大朵纯白的花。早晨开放,傍晚骤落……”
“是早晨开,傍晚落吗?”
“是的。”
“真是一棵奇特的树啊。”
“水开了,喝点茶好吗?我也想喝。”
“好。”
风枚起身把茶叶放入杯中,想提起电热壶,可是手却不停地哆嗦。
“我端不了,你过来泡好吗?以前一直是柳康帮我泡茶。”
广春赶紧按住她的手。
“看来你还是不懂照顾人哪。”风枚轻轻地说。
“在淑颦身边,你是幸福的。我原不该生出那些杂念的,真是罪孽深重啊!”
风枚的眼角涌出成串的眼泪。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可我就是想再见到你。如果此刻能死,该多么幸福啊!”
“别说了……”
广春为风枚的苦痛,心如刀绞,他无法找到安慰的话语,甚至开始痛恨起自己的懦怯与优柔寡断。
“我说过,我不怕死,那也就是灵魂的升腾吧。”
“灵魂?”
“灵魂升腾了,我也就解脱了。”
在广春的眼里,灵魂只是一个神秘而奇丽的字眼,以往总是离得远远地看着它,不把它当成一种客观存在。现在听风枚这样说,他觉得该确实地想一想它了。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它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
“长劫轮回,人生大梦。到了下辈子,我也就不记得你了。”
“灵魂为何隐瞒前世?”
“罪孽深重呀,今世为人,只说明前世积了一些德而已。来生灵魂飘往何方,我们又如何知道呢?”
“灵魂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俗话说:灵魂像风……”
广春给风枚续了杯水。
“看你桌上佛经这么多,我给你抄副字吧。”
“好。”
纸墨是现成的,广春抄了段《心经》: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风枚看了字,甚喜:
“你的字是越发好了。没有悟佛的心,这样的字是写不出来的……”
“所谓《心经》,实指望你能见字宽心的。”
风枚笑道:“我如今也是想开了的。”
她俯在广春的膝上,好像睡过去似的。
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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