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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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红颜-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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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青春抛的远!

  俺的睡情谁见?

  则索因循腼腆。

  想幽梦谁边,

  和春光暗流转?

  迟延,这衷怀那处言!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身子困乏了,

  且自隐几面眠。

  唱完作势把被子往头上一拥。

  蝶儿早笑喘成一团。

  原来《酬韵》一折,蝶儿每不知出场之心情如何。请益于老师李淑芳。李淑芳教道:“此时不是我闹春,是春闹我。”此句日后也传为名言,颇受引用。

  《教弟》一折,莺莺初遇张生,蝶儿不知应做何表情,又请益于李淑芳。李老师道:“盯死他,盯得他发毛。”蝶儿盯一秒钟,李淑芳命其延长;二秒,三秒,及至六秒。

  彩排时,蝶儿表演,李淑芳在一旁数着:“一秒,二秒,三秒……六秒,明儿见!”再看演张生的师兄,竟然神色不对,童童在一旁拍手笑道:“果然发毛了。”以后见面就喊他“发毛”师兄,时间长了,他居然也会答应。

  俩人正神侃着,传达室喊蝶儿接电话,却是燕子打来的,原来雨已经停了,青年采茶剧团抓这空档,在文昌大戏楼实验演出,这次是团里青年骨干采风多日新排的现代戏,大家都早就盼着能这场呢,没想到却是在今天,倒是燕子消息灵通。

  蝶儿早就想走动走动的,放下电话就催着童童赶紧着,燕子还在她哥哥欧阳家等着呢。

  “曾家园”处在香楠峰,是小城地势最高的一处,原是兴鲁书院遗址,宋代大学士曾巩的讲学之所。现其大部辟为市六中的校舍,临河的一路厢房成了民宅,历代修缮,依旧保持着古朴的风格。

  燕子的哥哥欧阳就这住在里。欧阳是羊城理工美术系的教师,教的是艺术理论学,戏剧学校也多次邀请欧阳赴校讲学。欧阳兴趣广泛,颇爱交友,人虽长得单薄,遇事却总能想着别人,腔子里永远揣着颗火热的心,那三教九流的朋友,不管有文化的,没文化的,个个都敬他服他,一口一个欧阳老师,叫得比谁都勤。

  雨停了,微微有些风,天依然是阴沉沉的。

  蝶儿和童童沿着河堤上鹅卵石铺成的羊长小道一路走来。远远便望见渡口边站着的欧阳和雪涛。

  欧阳披了件半旧的秋衣,头发让河风吹得有些凌乱,指尖上捏着香烟,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董雪涛双臂环抱在胸前,与欧阳洒脱的文质气相比,雪涛就更显出一股彪捍的野气。

  童童觉着像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有些滑稽,然而他们却是要好的朋友。雪涛是个极傲气的人,欧阳刚分配入校时,雪涛对这个貌似柔弱的老师心存不服,几次在课堂上为难欧阳。欧阳心里也是暗暗较劲,如今的学生难带,没有点真才实学是混不过关的。特别是这史论难教,他知道艺术系的孩子由于他们所学的专业的缘故,对人对事更加的敏感,有时确实比其他系的学生难接触,但他们内心所涌动的浪漫与激情又常常感染着欧阳。

  欧阳念研究生的专业是艺术史论,本科也是扎扎实实的四年美术功底,这同文学或英文出生的史论教师相比,他与学生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

  欧阳也瞧见了蝶儿她们,便挥手打招呼道:“风景这边独好!”

  蝶儿笑道:“这俩人倒会偷闲,所谓秋雨最缭人哪!不知两位艺术家在聊些什么呢?”

  “刚才细雨收脚时,一派迷离的景色,天然做成的水墨山水画呢。”

  蝶儿文思极佳,脑里才映出一段文字,便脱口念出来:“余眷恋庐衡、契阔荆巫,不知老之将至。愧不能凝气怡身,伤蛅石门之流。于是画象布色,构兹云岭。”

  欧阳击掌道:“这便说出了山水画最基本的价值所在。”

  雪涛奇道:“果真是一代才女,连宗炳的《画山水序》也背得朗朗上口。”

  蝶儿笑道:“这是中国最早的山水画论,自然是要细细品味一番的。”

  欧阳接嘴说:“最早二字却是不妥,之前还有顾恺之的《画云台山记》。”

  蝶儿道:“我瞧你这个书虫,《画云台山记》原不是写实的云台山吧?”

  “翠幕管弦三市晚,画堂烟雨五峰秋,”童童道,“不过今天要是谈什么山水画就打住,戏文里学过的诗词可不够用了。”

  雪涛笑着说:“管弦没有,烟雨也过去了,谈水墨山水可是要有极好兴致的!”

  童童说:“想来定是哪位姑娘惹了大少爷了,却来把气撒在我头上。这才说话呢,就有兴致没兴致的。”

  雪涛笑道:“真是个刀子嘴,我只是就事论事,谁个惹我?”

  欧阳说:“在这兴鲁书院谈论曾巩的诗句确是别有风味的,童童刚才引的句子还是挺有味的。”

  蝶儿便打趣对童童说:“孔子说过,文胜于质则史,质胜于文则野,这史野相抵,你说他们俩个怎么就会认识呢?”

  雪涛笑着说:“蝶儿又以貌取人了。你说我们谁史?谁野?”

  童童道:“这也不用我们来评。不过世上万物皆取长补短吗,要不孔子怎么又提倡文质彬彬呢。”

  “好个文质彬彬……”

  正说着,燕子从小屋跑出来,

  “大家都到齐了?快上桥把,戏台那边都开锣了。”

第六回 新戏
站在文昌桥上居高临下,正好看得清楚。河沿上也挤满了乡亲,拥在前排看热闹的多是中年的妇人,爱瞧闹剧,见台上语句幽默,做派滑稽,便疯了似的鼓掌喝彩,那声响早盖过了台上的锣鼓丝竹,就连戏楼前的河水也感染了这份热情,一路流得欢快起来。

  喝彩喧闹和着锣鼓胡琴,融成一片,这情形深深地打动了童童的心。她不由想起清朝康熙年间对本地采茶戏的一段记载:吴讴越吹以地僻罕到。土伶皆农隙学之。拜揖语言拙纳可笑……

  这采茶戏不同于京剧,原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地方戏种,其唱腔有着浓郁的地方风味,唱词对白大量运用了民间俗语、歇后语和口头语言,生动活泼,诙谐风趣。采茶戏一开台无论是“单台”或是“对子戏”,皆是用民歌小曲演唱,对于习惯听“吴讴越吹”的士大夫来说,自然是“拙纳可笑”了。可在民间,它的生命力却是这样的顽强。

  看了青年团这次采风后的实验演出,童童多少有些失望。除了一两折有些味道,更多的段落还显出生硬的楞角,太偏向话剧小品。毕竟还只是新编的改革现代剧,无论本子还是唱段,都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听奶奶孟萍讲,刚解放时,这大戏楼就是小城最为热闹的地方之一。那时新戏、现代戏不断涌现。小城的京剧编剧力量到底是薄弱些,领导们经常要往省城京剧团去买唱片请老师,然而对于这些新戏,爷爷周连楼却总与之显出格格不入的神情。

  孟萍不明白,丈夫何以如此顽固。新排的一出《野猪林》,舞台上为了营造出山野的气氛,就制作摆放了一堆山石布景。那较小的山石布景是用几根木条钉成龙骨,上面蒙了帆布,再用颜料画上黄褐的岩石、青绿的苔鲜。较大的一处陡坡则是用订好的长条暗梯,正面粘上硬纸板,上面画满杂草青石。为了赶制这些布景,几位师傅投入了相当的热情,挑灯夜战,完成的时候请连楼去看。连楼到那只是眯缝着眼睛一瞧,扭身便走开了,既不夸奖,也不批评,这样含糊的态度让喜欢听两句好话的几位师傅,算是白费了心机。

  倒是孟萍,围着山石布景前看后看,连连夸道:“还是几位师傅手巧得很呢!”

  孟萍曾经怪过连楼,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人家师傅要生气的。

  连楼只冷冷地说:“往后长板坡的赵云也要骑着真马上台那才过瘾呢,白马鞭尽可以放到箱子底下,子龙蹚马的身段也大可略去了。”

  现在想想,童童也觉着爷爷当时说的也不无道理。

  最近戏校新排《徐九斤升官计》,四年纪的大师兄韩非突发灵感,居然真就用彩纸糊了只驴子,中间镂空了,人可以钻进去,底下围了一圈墨绿的缎子。当他端着驴子上台后,引起的轰动却超出了他的想象,童童的父亲“小连楼”童逢春当时仍下一句话:“什么玩意!”便愤然而去。窘得大师兄差点落下泪来,以后几天见了小连楼都绕弯走。

  校领导找到小连楼,说如今京剧要走出低谷,就要鼓励创新吗,要爱护青年人的想象力、创造力。

  小连楼却道:“不知旧物,如何言新?蹚马的身段不扎实,尽想些个花哨玩意,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态度,要走火入魔的。”

  童童原本不明白父亲为何对“纸驴子事件”这样严厉,但大师兄是父亲平日较为喜爱的弟子,可见父亲如此也是对事不对人的,最多是恨铁不成钢了。

  童童偷偷跑去问奶奶,孟萍听了就笑起来:“这个逢春呀,同你爷爷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奶奶谈起当年连楼对新戏改革的态度,她开始也想不通。后来《野猪林》公演时,台上果然换上山石布景,显出森林山野之状。观众看贯以桌为山,持鞭为马的简约朴素的形式,换了布景确实耳目一新,然而这在奶奶眼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还是以为倒不如维持原来的锦幕好些,这有限的“山石布景”反而更限制了人的想象空间。之后,她不得不佩服丈夫在艺术上的先觉,起码她是赞同连楼的看法的。

  童童说:“艺术鉴赏课上,欧阳老师也这样提过,中国戏曲就是以远离生活之法去表现生活的。这种表现性质注定它将形式美置放于艺术的核心。它的魅力就在于对生活高度的提炼。”

  奶奶笑道:“对生活的提炼是对的,其实京剧是很写意的,这与话剧不同,与现代的电影就更不同了。如《回荆州》里孙夫人乘车一折,那车子只是两面杏黄的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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