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相聚,大多依靠书信来往,可是他们谁都没变过。我曾经偷看过他们当年来往的书信,字里行间真可谓发自肺腑。尤其是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那时候我爸正在上海上大学,那一时期的信件里充满了彼此对对方的鼓励和爱意——我爸省下几斤粮票给我妈寄去,我妈又托人带给我爸一袋烧饼,诸如此类,完全不是一些花言巧语所能替代的。
1995年秋天,我妈在买菜回来的路上被一辆摩托车撞伤,造成小腿粉碎性骨折。她住院手术治疗的那段时间,我爸像是一下老了十岁。他几乎每天都是从早到晚地陪在我妈的病床前,不到睡觉时间绝不走人。因为担心医院的伙食营养不够,他一日三餐都从家里做好送到医院,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从来没间断过。后来我妈的腿居然完全恢复,而且行走自如,这在她的年龄完全是医学上的奇迹——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医学创造的奇迹,那是爱的力量。就是这样的一对父母,他们给予我的爱是可想而知的。也许正是因为他们给予我的太多,反而让我觉得那是应该的,是自然的,反而让我不懂得珍惜,也不知道感激。
很长一段时间,父母在我心里的位置一直是这样的:他们一开始就在那儿,而且会永远在那儿。我不了解生活的艰辛,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放在大人手里,小孩儿要花尽管要就是了。
我们这一代人小的时候,几乎所有家庭收入都相差无几,所有人对生活都没有太高的要求,也不会有太多奢望。大部分家庭都是将收入按计划支配,一旦某一方面的开支增加,就势必在另一方面减免。我时常会有一些超出一般小孩儿的无理要求。记得小学四年级时,我看上了一种红、白、黑三色相间的拉毛围脖,那是当年极其惹眼的款式,可它的价钱即使对于那些赶时髦的大姑娘来说也不是人人敢想的。我妈说,那么点儿的小孩儿围那么贵的围脖根本没必要,于是我就撅着嘴赖在柜台前不走,一直磨到我爸给我买了——如今我才意识到,我爸妈在满足他们任性女儿的要求的同时,要怎样精打细算那一个月的开销,又要减免掉多少他们本来也许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计划啊!同样地,我也以为跟他们撒娇、耍赖、发脾气都是自然的,大人是不会哭也不会伤心的…… 。 想看书来
第四乐章 爱情,爱情,像太阳(10)
这种荒谬的观点在我心里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看见白发和皱纹已经布满了我父母的双鬓和面颊……我知道我错了,不管我有着怎样的理由和多么美好的初衷以及梦想,我都错了!
幸好我终于明白,说句抱歉还来得及。
我不知道很多年以前,我的父母去×院为我办理退学手续并且把我那搁置了半年之久、落满灰尘的铺盖卷儿拉回家时的心情是怎样的,虽然同那句“女大不中留”的老话在缘由上并不相同,但在心情上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女儿出嫁,伤感之中多少还会有些欣喜;可我这个女儿,当年带给他们的大概除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感伤之情外,就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了……尤其是我的父亲,他大概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两年前同样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当他无比骄傲地用自行车驮着同一个铺盖卷儿,在全家属院儿的人无比羡慕的注视中(我们院儿那一年同届的孩子中,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本科),送他的宝贝女儿去大学报道的结果,竟变成这样……记得那天他一直送我到学校,陪我熟悉学校环境,并且语重心长地把他自己当年上大学时的经验一一传授给我。大概他本以为至此总算了却了人生最殷切的一份心愿,可以长长舒一口气了……
我的爸爸妈妈总是把这件事的结果归咎于他们自己,他们总是责怪自己当年不应该因为我考上了本科就认为可以掉以轻心,他们觉得在自己没有尽好做父母的责任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的女儿被那些搞摇滚的男孩子调唆坏了——可是,我可以肯定:那所有的“变故”除了“我”自己的主观原因之外,怪不得任何人。而我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在我的身体里与生俱来地潜藏着那么一颗火种,一旦遇到“风”,它就噼噼啪啪、蓬勃地燃烧起来——这一点,我确实不是故意的。没办法,对当年的我来说,那一切实在是太具有诱惑力了——这件事唯一的错处,就是当年的我还不具备可以把一件事情考虑和处理得更为周全的能力……事实上,现在的我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该到了成熟稳重的时候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似乎从头至尾就是一个做事欠缺全盘考虑、全凭一时冲动的人。所以说,如果当年我真错了的话,那么一切后果对我来说都应该是“咎由自取”。所以,对于今天生活的漂泊不定,我处之坦然。
还是让我回过头来再交代一下那个9月的夜晚。那天晚上,19岁的女孩儿终于释尽了长久以来一直积压在她心头悬而未决的重负。从一开始因为摸不清底而显得慌张、害怕和似有悔意,到后来发现不得不“背水一战”的过程中,我似乎迅速“成长”起来——其实今天回想起来,在这一过程中,我无非采用了一种类似“欺软怕硬”的招数。当我终于摸清了即使我已经那么做了,我爸妈也只有除了担忧、遗憾和惋惜之外,实在不能把我怎么着的底儿之后,我立刻变得“有恃无恐”起来!
那天“谈话”的最后结果是这样的:我父母在明白事已至此、一切已无可挽回之后,也只有“尊重”我的所谓“选择”。可是,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我必须带他们去一一确认我所说的都是事实:唱歌的地方的确是确有其处;而且,我确实是在和一个女孩子合住——这当然不可以。首先,我根本就没有和一个所谓女孩子合租的房子给他们看;其次,我觉得自己都这么大了,上班还有父母跟着,那也太让人笑话了!于是我又急了,我一边装做被人冤枉似的说:“你们怎么就不能相信我呢?”一边采取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招数,趁他们一不留神,拎起包儿不管不顾地冲出了家门……
第四乐章 爱情,爱情,像太阳(11)
退学风波给了我十分重要的启示:那就是凡事终需面对!几个星期后,我决定再一次(这一次可是主动的)面对我的父母——为了那带给我巨大的喜悦和勇气的爱情。
那是个云淡风轻的早上。我和夏旸破例早早起来,梳洗停当,踏上“征程”——之所以选择“征程”一词,有两个含义:
一、自从那天晚上从家里“逃”出来之后,我还一直没回家,所以心里未免有些没底儿;
二、我估计我爸妈大概不会喜欢和接受夏旸——夏旸那身行头倒还好办,既然是要去见未来的岳父母大人,暂时收敛一下锋芒也是有必要的;问题是他的头发——要知道,那可是在90年代初,留长发的男人那可真属于“凤毛麟角”,全北京的大街上也找不着几个,何况我爸妈偏偏是那种正统得不得了的人!
可是这一切已经都不会再困扰我了。从家里“逃出来”的这段时间,我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好天气带给我好心情。我决定不再逃避,而是要去面对,去让我爸妈接受本来就该属于我的“权利”!
自从我认识夏旸以来,还从未见过他穿得像那天那样“正经”和“刻意”过,以至于在他生命里的那一天的样子,也许他自己都早已经忘记了,但至今仍异常清晰地储存在我的记忆图像库里:平时随意披散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用一根橡皮筋儿束起来;一件洁白得简直有点晃眼的短袖T恤(新买的),再加上一条黑色至膝牛仔短裤;一双同样洁白的线袜和他最爱的那双黑色“踢死牛”军靴。那一路上,他没像平常那样开些这样那样的玩笑,而是很少说话,显得若有所思——也许是因为紧张吧?因为这毕竟是他第一次去见女朋友的父母,何况又是在那样“特殊”的情况下。
那天,我算是又一次“刺激”了我爸妈。
“出逃”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这自然是令人欣慰的事儿,可是,突然带回来这么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男朋友(我妈妈的原话),这无疑是旧痛未复,又添新伤——几个星期的时间,大概心境刚刚趋于平静,这个“宝贝”女儿就又“来”了!
还是我爸稳得住,他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全然不动声色地坐在客厅里和夏旸聊这聊那;我妈可是有点儿压不住火了……她把我叫到厨房,估计她肯定为还得给我们做午饭这件事儿气不打一处来吧?然后顺手就把一个盘子摔到了地上:“你是不是要把爸妈气死呀?书不念就不念了吧,我们也不是那种一定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孩子身上的父母。可这算怎么回事?领了这么个怪里怪气的家伙回来!什么搞音乐的!搞音乐就非得弄成这样?你爸妈的这两张老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妈,他怎么了?不就是发型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权利,这是他自己的事儿,别人无权干涉!”
“对,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也没兴趣干涉!可是进我这个家的门就不行!以后你别给我往家带!”
“为什么?他是我男朋友,为什么不能来?再说,这怎么丢人了?这都什么年代了,您还这么不能接受新鲜事物?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您也太落伍了吧?”
“落伍?怎么满大街我也没见着一个?”
“那是因为咱们的生活圈子不一样!”说到这儿,我忽然意识到我或许该对我妈讲点儿策略,于是捺着性子把自己的音高降了下来,“妈,您还不认识他,就这么以貌取人地否定,不太合适吧?您可是个长辈,而且还是个知识分子,这样真让我觉得挺失望的。”
第四乐章 爱情,爱情,像太阳(12)
“别说了,反正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