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了原本便在马上的光,待得后头的贼人上马追上来之时,秦念已然引着那五十名骑兵沿着来路冲出了一箭之外。
月光照洒在原野之上,如水如银,原本该是一个温美的良夜。然而此刻,旷野之间却绝没有半分静谧可言。
官军的马自然都是良驹,然而不知怎的,叛军的马可也不慢,这一路追击下来,秦念他们不曾被对方追上,可也没有把对方甩掉。她心头自然是有些着急了——沿着这里逃,一定能到达方才和白琅分开的地方,可是,她怎么知道分开之后他们向哪里走了呢?
找不到白琅,难不成她要带着这五十名骑兵一路逃回大营去?
他们的马可都是跋涉了一天的了,长久跑下去,只怕不能和叛军的坐骑相比……
秦念心中叫苦,可偏在这时候,后头的追兵中又有人发了一支鸣镝。之后,另一股军士便从斜前方冲了过来。
看着铠甲杂乱,这果然也是叛军。只是人数众多,看上去怎么也有七八百。
难不成她是直接闯进了人家的包围么?秦念一咬牙,只能再次变向,朝着没有人的一面接着奔逃。
天军将士们有人抽出弓箭回射的,秦念也发了几箭,隐约听得有人惨叫,想来是中箭后跌下马被旁人踩踏了。可她根本来不及看,一阵箭雨能阻隔什么?便是白日里瞄准了射,也射不死多少人,更何况这是夜里,箭矢出手,射到的是人还是马,只能全凭运气。
而叛军竟然就这么穷追不舍,一副不追到她绝不收兵的模样。
眼见着天边隐约发白,而坐骑越跑越慢,秦念终于狠下心,向方才出声提示她的军士叫道:“你可能认清方向?”
那军士一怔,应道:“能!”
“带他们突围!”秦念道:“和我分开跑,你们能出去几个是几个,无论是去找到白将军或者秦将军……把落凤城的情形同他们说清楚!”
那军士却道:“不可,夫人,将军嘱咐咱们保护你的。”
“痴愚!”秦念喝道:“你们跟着我,谁都活不下去!还要耽搁消息——难道你们要看着叛军在城外设卡的消息就此断绝,要咱们的将士一次次送死吗?前头山上有树林,你们借着树木,能走的都走!”
此刻她已然是迎着夜风疾驰了,寒风刺喉,她的言语伴着被风呛住的剧烈咳嗽一道出口,终于是叫那名军士点了头。
且战且退且散,待过了那一片树林,秦念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这些个军士能有几个逃出性命的,但只要跑出去一个,能找到白琅或者秦悌,她死也不算太亏了。
没有别的法子可以选,叛军是冲着她来的。她自然不想死,可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后头是追兵,前头是断崖——断崖之下,是干旱的山谷,而遥远的东边,太阳已然升起来了。
在很远的那座大城里头,现下应该正是第三遍报晓钟鼓的时刻吧?她的白铮,现下是不是刚刚醒来,被乳母抱着哺乳?她的爷娘,现下又在做什么呢?
秦念向断崖下瞥了一眼——这样高,真的够她摔死了。
于是她下了马,轻轻拍了拍马颈。这马她不认识,然而一夜的奔逃,也辛苦了它了。文人小说下载
走吧,能活着,就走吧。不必有什么生灵陪着她一起死——当然,对面的叛军,例外。
还是那名树林里埋伏的军官,此刻便站出了人群,向她道:“不必再顽抗了,你跟着咱们走,亏不了你的。”
秦念咬紧了牙。如今天色明亮了,她看得清他们的脸,一个个皆是本朝子民的模样……
“好好的天丨朝子弟,非要去给突厥人做犬马。”她冷笑道:“如今还要劝本族的女子去讨好你们的主人吗?”
那军官一怔,却哈哈大笑道:“七娘子误会!咱们的主子,七娘子却……呵,不说了,他若是见得你,一定开心得很!”
秦念哪里忍得了这般侮辱,索性也不说话了,张弓搭箭,瞄着那名军官。
彼人一怔,面上显出畏惧神色,向后退了一步。
然而一步哪里够呢?
秦念松手,来不及看见血光,那小军官便向后仰倒在了地上,喉头分明插着一支没了小半的利箭。
而接着这一霎,她索性将箭壶里所有的箭矢全抽了出来,尽数上弦。
她不言语,只是看着他们。
其实她已然没什么力气了。她太累了,握着弓的手在抖,箭尖也不受控制地发颤。再射哪怕一箭,她都不敢笃定能射得死谁了。
但不能放下弓箭。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畏惧,才能尽可能地拖延。秦念并不知晓自己的拖延有没有意义……但是,能多活一刻,总是好的。
她把那个小军官给射死了,之后呢?
如死一样僵持。秦念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这长得看不到头的等待,是生和死之间的无数次的徘徊。
终于,叛军背后响起了马蹄声,这马蹄声单薄,不会是白琅的援军,秦念也不敢怀有指望,然而听得来人的嘱咐之时,她还是怔了一刻。
“要她活人!必须生擒!”
生擒?当真有这么容易么?
她心思才动,围着她的叛军便有一个人呆不住了,直直向她扑来。她一急,便将手上的几支箭都射了出去。
最后一支箭脱手,秦念的面色已然惨白——那几支箭一支破一支,是她从前闲极无聊练出的把戏。
在府上展现箭术,这自然无妨,可如今……她把这救命的几支箭全都射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简直就是个人肉盾牌,用过了,扔掉了,对于叛军而言不过是少了千分之一,对她秦念来说……
却是再也没有防身的东西了。
“快!”
听得这一声,见得三面叛军冲过来,秦念一咬牙,向后退了一步。
她踏在了土崖的边沿上。土石崩塌,连着她人一道跌摔了下去。
下落的时间很短,她甚至来不及去恨谁,心里头转瞬而过的全是那些个熟悉的面庞。白琅,阿娘,阿爷,崔窈,秦愈……
那些呵护过她的人,谁也想不到她会死在这里吧。但是,这样死总胜过被俘!她不愿意被人污秽,更不愿成为叛军威胁秦悌与白琅的人质。
只是……摔死会不会太也难看了点儿?
她心里头才晃过这念头,整个人便重重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那该不是地面,她分明感觉到有硬物抵在她后背,然后侧滑,而撞着她的东西,分明上下弹动了几下。
再之后,腰上一阵剧痛,热流涌出。这般疼痛,她实在是受不住了。
眼前发黑,心思像是风中飘蓬,再也把掌不住。
☆、第83章 相见
厮杀声已然停下许久了。
数里内,处处都散落着叛军的尸首。是大胜,可是此时的大胜,又能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来不及了。
活着的俘虏,此刻早就被剥了铠甲夺了武器,以粗牛皮绳绑住,一个个丢在地上——其实也没胜几个活人了,兵随将,有白琅这般所过之处人畜无生的将军,这一支骑兵砍杀敌人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但那些活着的人中,居然还有人知晓她到底去了哪里,一路引着他找来——这刀劈斧凿一般的断崖,摔下去了还怎能有命在?
白琅从看到这一处地方之时,便已然失声。他下了马,一步步走到崖边。
已经看不出她踩踏过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他站了很久,从日光灼眼到残霞漫天。
霞光,可不就和血光一般么。
到底还是只晚了那么一点儿。他带人去追踪丢失的粮草,在那个丢下了十余具押粮军士尸首不远的地方,便寻到了七八十辆外头烧得漆黑的粮车。
粮车走得慢,叛军大概是嫌弃这些东西太过拖累,于是索性一把火点燃了这些粮草。可是苍天有眼,这粮草堆放极密实,尚不曾烧透,老天便浇了一场大雨下来。算来竟有多半粮食完好,回落凤城召守城军士来拉回去便是。
彼时白琅甚至松快地笑了,他没想到这一桩任务完成得这样简单。
直到往落凤城回去的路上,看到正面而来的三四骑军士。他们风尘仆仆,有几个的铠甲上还沾染着血迹。
骏马狂奔得太久,生生累死在他面前。马上的骑手翻身跳下来,声音惶急:“白将军!敌军伪装成咱们的人,在城外设了卡!夫人责命我们突围出来求援……”
那一刻,白琅的血都凉了。微笑在面上僵得颤抖。
“她……人呢?”他的声音陌生得连自己听着都有些遥远。
“夫人……责命咱们出来报讯,她自己……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分头离开的时候,叛军还在追……”
白琅的手紧紧握住镶着珊瑚的银柄马鞭,嘴唇咬得毫无血色,半晌方道:“换马,带路。叛军有多少?追!”
追不出多远,两军便打了照面。他一言不发,马鞭在空中狞厉地一甩,摘了马槊便迎了上去。
但仗是怎么打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空中飞溅的鲜血,同他的喉头一般腥热。马蹄向前,踩过的地方留下的都是破碎的肢体,杀声在耳边从清晰到混浊,却从来不曾听得清。
最终,他将这一片都反复冲杀寻觅了一遍,如同最糟糕的设想一般,见不到她。
有部下将擒到的叛军小头目押到他面前,他只能双目通红地问一句:“她在哪儿?”
那小头目颤抖着低头,不迭说出的却是“将军饶命。”
白琅一句话也不说,却是他手下的军士将那头目踢了个滚儿:“求将军饶命,你且答话!”
彼人面色却更加灰败,想了好一阵子方敢颤声道:“她……她跳崖了。”
那一刻,白琅终于动了——他一把拎住了那小头目的衣领,道:“你再说一遍?!是你们逼她跳崖的吗?!”
那小头目颤得话都说不清楚:“这……将军,冤枉,我们原本只想抓活的……是她自己……她自己寻短见。”
白琅松了手,那人跌在地上。只是转眼之间,他低声道:“带我去。”
于是便到了那断崖边。他一个人走过去,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提醒他崖边危险。他就那么站着,没人知晓他要站多久。
直到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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