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唤微微一惊,忙问:“此话怎讲?”
赵月奴道:“其实我认识你父亲在先,他是汴梁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少爷,自小优秀过人,十分引人注目,来我家买玉器时和我结识,那时我不过十四岁,还是个小丫头,而你妈妈已年近三十,正是最有风情的年龄,两人通过玉器品评鉴赏,就这么认识了,后来常有来往……”
陈唤忍不住插嘴道:“哼,他就是用这招勾引了我姆妈,幸好你当时年纪小,要是再懂事一点,难保也会被他勾引,哼哼,你没吃亏算是走运了。”
赵月奴心中苦笑道:这话倒也有理。口中却仍说道,“你听我说完罢。后来你妈妈怀上了你,他就没再出现过,你妈妈怀孕期间极为痛苦,成天遭罪,有一次肚子痛得几欲晕厥,我去给她送药,在房门外听见她正自哭泣,喃喃着说:早知这般痛苦,何必强行找他延续后代,不如一人孤独终老!我当时吓了一跳,连忙冲进去安抚她,事后回忆起来,却觉得很不对劲……”
陈唤不由喃喃着重复道:“何必强行找他延续后代……何必强行找他延续后代……赵月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姆妈其实是故意找那个男人的,就为了能怀上我,是么?”
赵月奴和他一直如此共同探讨沟通,从不因为他年幼而置之不理,此时也是一样,沉思一阵,道:“这是我十年来一直存在的疑虑,大哥大嫂总说你妈妈被勾引,才怀上了你,但是从陈惠枝当年的种种表现来看,却好像是她故意如此而为,就是为了能怀上你。她的性格十分沉静,对一切淡然处之,均无深厚感情,那个男人也是一样,怀孕后她谈到最多的就是肚子里的你,却从不说起你的父亲,后来还是我和大嫂去找那人,才勉强给你定下身份,而陈惠枝却丝毫不在意,只是苦苦忍耐,一心要把你生下来。”
陈唤大感奇怪,苦思一阵,却终究不明所以,只好说道:“我姆妈不是凡人,行事自然别具一格,咱们猜不透的。”
赵月奴又回忆起一事,道:“后来那人家族惨变,他北上避难,大哥害怕被他仇家波及祸水,便决定离开汴梁,咱们本就是杭州人,便重新回家乡定居,生意也能继续经营。不久陈惠枝就生下了你。你知道么,生你那一晚的情形真是可怕极了,陈惠枝痛苦得难以形容,披头散发汗流浃背,血流得就像溪流一般,怎么也止不住,她苦苦挣扎了一夜,又哭又喊,喉咙都喊哑了,昏迷过去又醒过来,反复几次,吓得我们和那稳婆都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我听见她在昏迷中喃喃自语,便凑近过去仔细倾听,听见她嘴里说:祖先啊,难道延续后代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送命吗?我妈妈如此,难道我也如此吗?为什么我不能逃脱这个厄运?我不想死,我还想把我的孩子养大,看着他成功蜕变升华,去故乡找寻祖先,我不甘心……”
陈唤再也无法端坐,猛地站起身来,嘴里呼呼喘着气,却不开口,死死注视着赵月奴,等她继续诉说那惊心动魄的往事。
赵月奴轻轻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别激动,那些都过去了,现在咱们都好好的。”
“可是我的姆妈,我最最亲爱的姆妈陈惠枝,却因此而死了!”陈唤几近咬牙切齿地说,“赵月奴,你别管我,把那天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要隐瞒,我全部都要知道。”
赵月奴长叹一声,道:“好的,你也确实应该知道,”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后来陈惠枝苏醒过来,表现得十分怪异,她的肚子本来雪白粉嫩,那时却似乎笼上了一层黑气,却又显得朦胧隐约,我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后来才知大嫂和稳婆也都看见了。这时陈惠枝突然血流如注,稳婆发现你的脑袋已经出现,连忙让我们帮忙接生,我手脚粗糙,便负责稳住陈惠枝,她们在下面忙活,我则抱住陈惠枝跟她说话,她那时已虚弱得有气无力了,不过意识还有,知道是我抱着她,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跟我说:妹子,我是撑不住的了,最后求你个事。我连忙说:你说吧,什么我都答应。其实我已猜到她是准备托孤来着,果然,她说:妹子,这个孩儿凝聚了我全部的心血和精华,委实来之不易,求你帮我照料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我一生不求人,但这次求你务必答应我!我立即就答应下来,说:你放心,这孩子以后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有我一口气,我就一定帮你把他养大。她总算放下心来,这时她身上突然冒出一股强烈的黑光,最后全部聚集到她小腹上,她用起浑身气力,长长嘶喊一声,你终于被生了出来。”
陈唤身上似乎又浮起那股邪异的阴暗气息,表情有些严肃地过了头,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赵月奴长叹道:“你一出生就开始放声大哭,我们都感到高兴,陈惠枝也笑了,这时她已彻底虚脱,也不知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她,我帮她擦去脸上的汗水,不久稳婆和大嫂已经把你擦洗干净,抱了起来,陈惠枝对我说:让我看看我的孩子。我连忙抱着你走到她面前,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把你抱住,在你脸上亲了一下,喃喃道:我隐世多年未曾获得突破,不料入世仅仅三年,便经历传承繁衍这一大关,好在天可怜见,千呼万唤始出来,终于成功诞下麟儿获得传承,纵是耗尽我一生精华,也已无怨无悔,此儿名‘唤’,从此便叫唤儿,我将离去远赴故乡,但即使寰宇相隔,也不能阻挡我对儿子最深情的呼唤……这时我们都听出了不对劲,便要抱你回来,让她好生休息,哪知突然之间,她身上又泛起黑光,黑光转瞬即逝,只见她眼中流下两行泪水,深深地看了你一眼,又缓缓闭上双眼,头一歪手一垂,就此与世长辞。”
陈唤猛地跌坐回去,眼眶一片稀湿水亮,身上那股暗的气息陡然增强。
赵月奴再次长叹,双眼也已微红,喃喃道:“她一定是回去了,就像她说的那样,回到她遥远的故乡去了,如今和你相隔寰宇,但却一直在天那边对你深情地呼唤。陈唤,你别伤心,也别感到你有多么不幸,其实正好相反,你是个天大的幸运儿,是你妈妈用自己的生命把你唤出来的。她离开了这个人世,你已无法报答她的恩情,但她始终存在着,一直在天边某个地方默默关注着你。你一定要深深铭记陈惠枝这个伟大的名字,将来不论你做了什么、如何立足天地之间,都代表了陈惠枝这个伟大生命的延续……”
陈唤终于按捺不住,眼泪夺眶而出,颤声道:“陈惠枝……我的姆妈……”
夜已深沉,黑色统治了一切,就连皱起一片粼光的西湖也陷入黑暗之中,月华兀自洒落,却也沾染了暗的气息,变得微弱暗淡。孤山依然幽深,西湖更显寂静,整个杭州沉睡不醒。
陈唤和赵月奴静静地坐在这孤山下西湖畔的小亭内,想着各自的心事,默默感受那神游万里的恍然和暗影笼罩的静谧,月亮渐渐隐入暗云堆里,远空有星光微微闪烁,随着月华黯淡而逐渐活跃起来,闪动出一份隐含邪异的奇妙韵律,仿佛是在对这沉寂的世界发出阵阵不甘的呼唤。
第一集 龙门劫 第一章 闲话肉丘
长忆钱塘,不是人寰是天上,万家掩映翠微间,处处水潺潺。
异花四季当窗放,出入分明在屏障。别来隋柳几经秋,何日得重游?
长忆钱塘,临水傍山三百寺,僧房携杖遍曾游,闲话觉忘忧。
栴檀楼阁云霞畔,钟梵清宵彻天汉。别来遥礼只焚香,便恐是西方。
长忆西湖,湖上春来无限景,吴姬个个是神仙,竞泛木兰船。
楼台簇簇疑蓬岛,野人只合其中老。别来已是二十年,东望眼将穿。
长忆西湖,尽日凭阑楼上望,三三两两钓鱼舟,岛屿正清秋。
笛声依约芦花里,白鸟成行忽惊起。别来闲整钓鱼竿,思入水云寒。
长忆孤山,山在湖心如黛簇,僧房四面向湖开,清棹去还来。
芰荷香喷连云阁,阁上清声檐下铎。别来尘土污人衣,空役梦魂飞。
长忆西山,灵隐寺前三竺后,冷泉亭上几行游,三伏似清秋。
白猿时见攀高树,长啸一声何处去?别来几向画阑看,终是欠峰峦。
长忆高峰,峰上塔高尘世外,昔年独上最高层,月出见觚棱。
举头咫尺疑天汉,星斗分明在身畔。别来无翼可飞腾,何日得重登。
长忆吴山,山上森森吴相庙,庙前江水怒为涛,千古恨犹高。
寒鸦日暮鸣还聚,时有阴云笼殿宇。别来有负谒灵祠,遥奠酒盈卮。
长忆龙山,日月宫中谁得到,宫中旦暮听潮声,台殿竹风清。
门前岁岁生灵草,人采食之多不老。别来已白数茎头,早晚却重游。
长忆观潮,满郭人争江上望,来疑沧海尽成空,万面鼓声中。
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别来几向梦中看,梦觉尚心寒。
——潘阆《酒泉子》
北宋庆历五年,争战略止,天下稍安。其时大宋南北有四大繁华都市,即为汴京、杭州、扬州、泉州四城。杭州为江南地区首席重镇,号东南第一都会,印刷、丝绸、陶瓷、酿酒、食品、造船产业发达,对外贸易极为密切,又是当时四大商港之一。故杭州城人烟生聚、市肆繁荣、屋宇密集、接栋连檐、巷陌窒塞、车马繁多,一片昌盛景象。
入秋时节,天气转凉,秋风拂来,送走了延续数月的闷热暑气。只是商业贸易的气氛却不受气候影响而转冷,杭州城依然处处繁华热闹,而吴山脚下的清河坊,更是商贾云集车来人往。这清河坊聚集了杭州最多的古玩书画及珠宝玉器店铺,一年四季皆热闹非凡。两大珠宝行“聚珍堂”和“汇宝斋”临街对峙,皆是门面奢华、富丽堂皇,犹如暗自挑衅叫阵一般,卯足了劲吸引各方来客,成为清河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