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明白苏心慧更多的是考虑应县长打球需要。刘克服一招鲜吃遍天,靠一只球拍就这么打进机关宿舍,染指稀缺资源,说来让人不服。但是大家很快就没意见了,因为此人一住进来,人们就大有感觉,还真是不错。
那时候住在九号楼上的年轻单身职工基本为男性。旧式楼房设施很差,只有房间,没有卫生间,住户方便得上公共厕所,机关公厕就在楼对面,没几步路。但是这几步让人很不方便,特别是在冬天的雨夜里,半夜间从被窝里爬起来,冒着寒风顶着雨丝从楼这边跑到公共厕所那头方便,难受得简直要人命。于是大家不断提意见,管理科想了很多办法,毕竟旧楼设施太差,不具备修建带冲水设备卫生间的条件,只能因陋就简,利用二楼楼梯口转角处的空间,钉几根木条,用一片油毛毡围起一个简易小便处,里边放农用尿桶一只,供大家夜间解决问题。如此技改科技含量很低,毕竟比以前方便,颇受欢迎。但是很快就有问题了:农用尿桶容量有限,大家都往里放水,不几天就满,得有人找来工具,用尿杓把尿水匀到另一只尿桶,挑往厕所倒掉。管理科强调谁的屁股谁擦,要求大家轮流值班,自行解决问题。这个办法不好,因为大家都年轻,自我约束能力略差,还懒,往里拉时毫不客气,赶上挑尿就这个躲那个闪,彼此谦让,都说工作太忙。于是常常尿桶满了没人理,一搁数日。这种情况下,还有特别恶劣的家伙半夜三更爬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裤裆里拉出家伙摸黑就往里添加,黄尿溢出,满地流淌,臭不可闻,环境恶劣之至。
刘克服搬进九号楼后情况改变了:这个人自行承包了公共小便所挑尿任务,时候一到背杓扛桶自己就上,不用旁人操心。大家从此安享方便,同时告别了小便所内外污水横流无处立足的烦恼,真是太好了。谁安排刘克服干这个?没有,纯属自愿。他说反正自己也要用,弄干净了大家方便,自己也方便。这话有道理,大家都明白,为什么只他去做?他开玩笑,说因为他是左撇子。
于是大家觉得这个刘克服不错。有人还考证,说雷锋可能也是个左撇子。
有一个人跟大家一样感觉不错。此人以前骂过刘克服,现在时过境迁,改变看法,决定予以接纳。这是谁呢?李老师,大美的父亲,刘克服的“岳父”。他让人给刘克服带话,说现在没问题了,他们愿意让大美跟刘克服接着谈。接获该喜讯,刘克服异常惊讶,说自己从来没那意思。李老师竟然有意见,说当初刘克服跟大美见过面,两人是谈过的。年轻人不能学陈世美,进了县政府,一阔脸就变。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借用干部 第二部分(4)
原来“岳父”大人有意要把大美托付给刘克服。当初李老师没这么努力,可能因为看不上人家的瘸手,待发现该同志居然走上龙首山,搬入县政府九号楼,他改主意了。李老师这么做有点可笑,刘克服跟大美怎么回事大家清楚,公园见一面,谈谈洗衣服而已,并未确定终身。哪有可能这就算数,把个花痴赖给人家?作为父亲急盼患病之女终生有托,虽情有可原,确实也让人无法接受。
刘克服决定不予理睬。朋友们逗他,说老婆要岳父赶,脱裤子赶紧上。千万不能学陈世美,只顾自己快活,忘记给人民群众吃甜。刘克服知道是开玩笑,他不生气,只说他会交代,到时候让大美给大家发糖。
这话说坏了。
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傍晚,刚下班那会,大美的父亲来到政府大院,进了展览组。展览组工作地点在大院西头的车库边,时有数位男女还在加班忙碌,其间没有人认识来者是谁。一听是找刘克服,有人指着对面大楼七楼说,小刘刚走,可能在上边。
于是“岳父”大人直奔顶楼。
那时候刘克服恰在顶楼活动室,里边还有县长应远,两人在乒乓球桌两边热身。时政府办科长吴志义拿一份急件请县长过目签字毕,刚要出门下楼,李老师就在此刻闯上楼梯。老吴心细,一看陌生人脸色有点问题,即把他拦在门边,问他干什么。李老师说不干什么,让他进去。老吴说不能进,领导在里边有事。李老师非进门不可,说要看看到底什么龟儿子领导。老吴发觉不对,把着门不放,要李老师到下边办公室说话,两人在门边吵吵嚷嚷,声响传到活动室里。刘克服赶紧跑过去看,李老师一见他露面,指着他破口大骂。吴志义知道不好,即喊人,要大家赶紧过来。
这一下动静大了,惊动了县长。当时先应急,人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李老师从顶楼门口扯走,拉到楼下吴志义的办公室。李老师在老吴的办公室里涕泪俱下,痛说自己闯门找人的原由。老吴听得大惊,发觉事情挺麻烦,分外棘手。
原来大美又发病了。时近夏末,早过了春暖花开之季,不是花痴发作的合适时段,怎么她病过再病?原来人家这回闹的不是花痴,是“病崽”。所谓病崽是本地土话,其标准说法叫“妊娠反应”,指的是妇女怀孕时的种种异常。
大美患有精神性疾病,属间歇性质,发病时异于常人,不发病时虽接近正常,毕竟也有点异样,其家人对她的反常举止早已习以为常,因此极易疏忽大意。到了忽然意识到有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她怀的孩子怕都四五个月了。
大美笑嘻嘻的,什么都不知道。这姑娘有病,她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不知道人家对她干了些啥。但是她的生理机能与其他女人无异,人家能生,她也不差。家人把她送到医院妇产科,她在那里还是笑嘻嘻的,问这个答那个,没有一句对得上。医生仔细检查,确认胎位胎音什么的均属良好。医生说花痴并非代代遗传,这小孩很可能完全正常。问题是能让大美把小孩生下来吗?世间未婚先孕的故事很多,所谓的野种无不有其来历,至少他们的母亲清楚,不管是否需要讳莫如深。大美不一样,她精神不正常,她知道孩子怎么来的?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李老师气愤难平。女儿说不清楚的事情得靠他解决,李老师需要帮助女儿给腹中外孙找一个父亲,揪出来承担责任。李老师一眼认准了刘克服。“岳父”大人早就拿陈世美做过警示,有把大美赖给刘克服的言论,当时只属说说而已,现在情况忽然变得很严重很紧急,他本能地要把刘克服紧紧揪住。有什么证据能帮助李老师揪住小女婿?有。他知道所谓“脱了裤子赶紧上”那些话,知道刘克服曾声称不会只顾自己快活,要让大美给大家发糖。
借用干部 第二部分(5)
于是李老师大闹顶楼。这位李老师教体育,性子很暴,曾因体罚学生被教育局处分过。他不知道应县长在场,否则可能会闹腾得更大,以求更有影响,有所结果。
当天晚间,老吴把事件原由直接向县长做了汇报,这种事本不必弄到县长那里,但是已经惊动了自然就得报告。此前老吴也找过刘克服,刘克服坚称自己跟李美英绝无关系。老吴如实汇报了双方说法。县长听了即发布指示,谁说的都不算,只认事实。
怎么确定事实呢?经研究决定组织一次辨认。再怎么花痴也还懂得认人,找几个人跟小刘一起让李美英认一认,只要她认了其他人,或者一个也不认,刘克服的问题自然排除。如果里边光认出一个小刘,起码表明他不是毫无干系。这个办法相对比较公允,却不料刘克服不同意。他说自己不是罪犯,不能如此接受侮辱。老吴说这是应县长同意的办法,有意帮助排除嫌疑,怎么能不识好歹?刘克服还是不从。老吴说这就不对了,是不是心里不踏实,真的有问题?
话说到这个程度,刘克服还是死活不干,不免大家心生疑窦。老吴干脆快刀斩乱麻,让人把大美拉到展览组相认,时刘克服与诸位同事正在里边拼展板,一屋子的精壮小伙让大美目不暇接,满怀喜悦。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她认出了刘克服。
“没有新衣服。”她笑嘻嘻道。
刘克服说这里不穿新衣服,要工作。
大美说她要吃酸黄瓜。
刘克服说回去吧,家里有。
这些话能否表明刘克服与该痴有染?恐怕未必。他们曾经有过一次相亲约会,相谈甚欢,显然大美留有印象。刘克服不愿出场供大美辨认,可能也是害怕这个。大美认得刘克服,并不足以表明两人有奸,但是她从人群中不认别个,一眼就认出个小刘,确实也让刘克服不能完全摆脱干系。
隔日,老吴通知刘克服收拾东西,返回原单位,不再参加展览组工作。
“是应县长决定的。”
刘克服不做声。好一会儿他说,他跟大美没有关系。
“影响实在不好。”老吴说,“不宜再借用。”
刘克服说他不服。
毕竟不服不行。当天刘克服到展览组,把手头的事情移交清楚,然后卷铺盖走人。组里一位同事用自行车帮刘克服拉行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县机关大院。刘克服上龙首山住三个来月,认识了里边不少人,他一路走一路跟人打招呼,说自己这边事情完了,让他回学校去,以后来玩啊,等等。言谈基本正常,风度还算不错。也有人注意到他走路身子摇摆幅度比以往大,一脚高一脚低,脚上有点乱,上肢尤其不对劲,右臂总耷拉着,动作很别扭很吃力。显然这一回他的胳膊大有感觉。
刘克服回校重操旧业。铩羽而归,虽然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大家知道他心里挺别扭挺难受。学校重新给他排了课,留几天时间给他重温教材备课,刘克服哪都没去,书也不看,天天在宿舍里垂着蚊帐蒙头大睡,饿了胡乱弄点东西吃。有天上午同宿舍的青年老师讲课去了,他独自睡觉,有人进门掀他蚊帐,把他唤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啊。”
女声,竟是苏心慧,苏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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