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苏翔其实也不信。但是李拐子的儿子就是一口咬定,李拐子昨晚上神神秘秘地拿着刀,骑着摩托,离开了家。回来的时候,李拐子一身是血。小孩描述的时候,眼神里充满恐惧感。那样子不像是编的,像是真的,像是李拐子真的手里提着刀,一身是血的站在他面前。
但苏翔还是止不住的奇怪的问小孩:“干嘛供出来你父亲。”苏翔认为即便真的是李拐子干的,李拐子贪了钱,也是给小孩留着。乡亲们都反应,李拐子很宠这孩子,小孩想买什么,李拐子都尽力去实现。小孩为啥把父亲给供出来?
小孩说:“我是在伸张正义。”
苏翔被逗乐了,做警察做久了,对正义是什么东西反倒真的有了一点模糊。
异类(1)
李拐子被关进治安亭里的铁栅栏中,他对这间狭小的屋子充满好奇,在小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的,还检查了下墙上的被铁棍封住的窗户。最后他终于选择了个地方坐下来。他仰视着苏翔:“我老婆要是来了,说了脏话,你别难为她。女人家……难免的太激动。”李拐子永远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就像是一切都是他已经料到的一样。
李拐子的不慌不忙倒是打乱了苏翔的阵脚。苏翔一会儿觉得李拐子是无辜的,因为罪犯不可能保持如此的冷静。一会儿,他又觉得李拐子的确有嫌疑,因为普通人被关进监狱也不会这么神态自若。普通人如果被冤枉,他会拼命的辩驳,求警察,而李拐子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却只是聚焦在一点上,根本不拿正眼看苏翔。
“早晚有这么一天。”李拐子闷头自己说,“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把我关起来。”
“你是说其他人?村民?你恨他们。”
“你都知道了什么?”李拐子像是对苏翔的话激起了一点兴趣。
“因为他们都做木偶,你却是个例外。你感觉到了孤立。你觉得父母的死,是他们导致的?”
李拐子咬了咬嘴唇:“灾难无情……不过如果不是他们,我早饿死了。所以我有钱了以后,给村子里修了小学,修了土路。”
“我不相信你心底里一点恨都没有。”
“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
“可怜?”
“对,还有你。”
“我?”苏翔对这个答案非常惊讶,“那你说说,我怎么个可怜法。”苏翔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知道让一群蚂蚁打架很容易,你只要往一群蚂蚁身上喷上一点花露水,它们就会被其他的蚂蚁当做异类,立刻被同伴咬死。你就是那变了味的蚂蚁,要不孤独而终,要不就被咬死。”
苏翔装作没有听见,他检查了栅栏,那锁锁得很死,然后他离开了栅栏附近,背对着李拐子。
鲁新是在吃到一半的时候离开李拐子家的。因为他吃到一半的时候,李拐子老婆回来了,失魂落魄的样子,三轮车上的啤酒都忘记了放进冰箱里。她一看见儿子,就追着要打男孩,男孩也条件反射似的,看见女人扭头就跑。俩人围着四个桌子跑来跑去。众人都在劝架。女人咒骂:“我应该掐死你。你这个不孝的龟儿子。”男孩则嚷嚷:“你不是我妈,你根本生下不下来我来,因为你是只鸡。”
桌子周围发出一阵阵克制不住的哄笑。鲁新站起身,把筷子撂在碗上。村子里的唯一的警察还是有点尊严的,他的严肃立刻让全屋的人安静了下来。女人也停下了步子,感激地扫了一眼鲁新。那女人的脖子真白,在追孩子的时候,胸口的两块肉团来回地晃荡,仿佛晃荡进了鲁新的怀里,把那里摩擦出一阵燥热。鲁新有点可怜这个女人,但他不能让人认为他是在保护她。所以他只能站起身,停顿了一下,走出了屋子。在关上背后的门的时候,屋子里继续传来那不可遏止的笑声。鲁新心底里有点发酸,他站在门口,发呆了一会儿。苏翔给鲁新打来电话,要他用相机把李拐子的摩托车的车胎印拍下来。
“我承认,那晚我离开家了。”李拐子坐在地上,摊开手,就像是要准备坦白一样。
“继续……”
“我去借刀杀狗,我是个瘸子,我本来想拜托别人做这件事情……我又不可能让我老婆去动手……其实我不想杀狗,可是它疯了,从早到晚地叫。晚上发出哭泣哀鸣的声音。我想过用老鼠药,但是狗的嗅觉……反正它没吃下去。最后我打算用刀,了断了它。我需要借一把长长的刀,我骑着摩托,穿过村子中心的路,去了村子里杀猪的屠户家里,屠户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异类(2)
“屠户能证明你的话吗?”
“可,我没跟他打招呼。因为我平常跟他都特熟,所以我只是去了他院子里的铺子那,那里墙上挂满了刀,我摘了一把最长的……第二天还了就是了。那么多刀也不缺这一把。”
“也就是说,没有人证明你昨晚去了他的家。”
李拐子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然后我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了那辆奔驰。我奇怪矿老板怎么还没有走,我想过去打声招呼,可是这摩托车没有筐,等于我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拎着刀,这么骑回来的。我琢磨我要是拎把宰猪刀去见矿老板,会把他吓着。所以我就从奔驰旁边开了过去,没理他。”
“你想用这套说法解释为什么现场会出现你的摩托车的轮胎痕迹。”
李拐子微咧开嘴,就像是算盘被人识破了,尴尬地张着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过了会儿,他补充说道,用一种稍微激昂的语气:“为什么我要杀矿老板?为了一箱子钱?这讲不通,矿老板活着,定期就会给我送点银子过来。而我杀了他,一夜之间,我有了好多好多钱,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地方花,我不可能买辆车,我这腿,没法开车。我也不离开这村子,我房子也已经够大了。我什么都不缺……”
“为什么不离开这个村子?”
“为什么要离开?这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
“可这已经不像是你小时候生长的那个村子里了。空气里的……这不管是雾还是霾,反正能见度这么低,说明空气中飘浮着大量的灰尘和颗粒物。你们的肺就像是吸尘器,如果把肚子开膛了,你的肺坚硬地就像一块煤球。村子里的其他人可能不知道污染的严重,他们得过且过。但是你是个明白人,你看过那么多书……”
“你高估了我。而且我也没有那么惜命。我在这里,是李锡,乡村小学的名誉校长,村子里的三分之一的人都在我这里借过债。而我离开了这里,我就是一个拐子……”
“如果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许就不会搬走了。可是为了你的过继过来的孩子,你会为了他的未来和健康,说什么也要离开这个村子。”
“就为了那个出卖了我的兔崽子?整天盼着想整死我的龟孙子?”李拐子说完了,嘴角添上一丝不屑的微笑。苦涩已经渗透在他的每一个表情之中。“如果我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也许会那么做,但是,就他,没戏。他不过是我自讨苦吃,买来的冤家。”
也许自己错了,苏翔想。村民们反应李拐子和矿老板关系挺好的,那让他做出杀人灭口,藏尸灭迹,做下这么多事情,就是为了整笔钱,养育一个出卖他的儿子?李拐子不会这么傻。他的行凶的动机并不充足。可是到底谁有动机去下手?
鲁新在治安亭门口见到苏翔的时候,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孩子是在作伪证呢。”
苏翔点点头,表示他同意鲁新的观点。孩子们都希望父母强大,能够有力的保护自己,能够让自己有安全感和荣誉感。没有人希望自己有一个整天见谁都笑嘻嘻的瘸腿了的老爸和一个因为被无数人睡过而无法再怀孕的老妈。所以他想逃离这个家庭,借着这次的机会,永远地离开这个家庭。所谓的正义,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任意扭曲的词语。
“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李拐子?”鲁新继续问。
“凶手作案的地点,是矿老板每次来村子上开车必经之地,而且极其隐蔽。位置挑得很好,说明凶手早已策划好了这次行动。这是一个封闭的乡村,有任何一个陌生人在这出没都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是我了解了一番,没有人见到什么陌生人。也就是说,凶手十有*,就是村子里的人。凶手无论是劫持,还是杀害了矿老板,反正他是把矿老板随身带着的那一箱子钱拿走了。他为什么会需要那么一大笔钱?如果他要是急缺钱的话,他跟专门放高利贷的李拐子多少肯定也认识。那么我铐着李拐子走过了大半个村子,现在肯定村子里已经众人皆知这件事情了。如果我是凶手,我肯定会打听李拐子的情况。说不定那个人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我们等着就可以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异类(3)
鲁新在栅栏外头蹲着,瞅着李拐子。他趁苏翔没注意,透过栅栏,把一副扑克牌递给李拐子。李拐子就像是收到了一件宝贝,感激似的点了点头。
“你昨晚上踪矿老板来着?”鲁新关怀的语气。
“就我这腿,你觉得我能杀完人,还给扛走吗?”李拐子对鲁新的问题丝毫没有在意,他不慌不忙的把扑克从牌盒里抽出来,平铺到地上。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了现场,你的轮胎印和现场的轮胎印一样。”
“我都交代了,我是路过了大奔来着……但是你也不能肯定那轮胎印就是我的。咱们村的几辆摩托是一起买的,一个型号的。新旧程度都差不多……”
“其他几户人家我们都问过了,人家都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就我……倒了血债了,杀只狗,这回还要用命还了。你也觉得是我干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了解我这腿,绝不是假的……”
“你可以作幕后主谋啊?”
“跟我熟的,就那么几个人,你还都认识?你也知道他们那德行。我杀只狗都指望不上他们……如果非要找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