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看到了那双令她朝思暮想的眼睛。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让她痛彻的心涌起了暖意,她抓住那双鞋上的裤管,想借此爬起来,却不想,那双脚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转身快步地走开了。
从此,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他宛如一片突然蒸发的云,再无音讯,丢下她一人,独自忍受着余下的悲惨人生……
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了,可即便现在想起,女人仍听得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就像那年,一种痛和绝望迅速传遍全身。
记得那天回到家里,女人就开始发烧,说着胡话。父亲便又开始责骂妻子身为母亲,没有看教好女儿。这个文绉绉了半辈子的男人,从自己出事后便学会了骂人。母亲则默默承受着丈夫的责骂,一边流泪一边用汤匙一点点向女儿嘴里渗着姜汤。双胞胎的姐姐杉杉则趴在她耳边说:“你快说,是谁欺负了你,我们去找他讨个公道。”两个弟弟小伟和小文也气愤地符合着说:“是,找他讨个公道!”
两天后,她渐渐地退烧了,人也开始清醒起来,只是仍不言语,时不时就望着窗外发呆。家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一棵枯树,枯树上仅剩的一片叶子,在秋风中凄惨地站立着、瑟瑟着……
突然有一天,没刮风,叶子却落了,悄无声息地。“真奇怪,没有风怎么就落了?”小文说。“唉,有什么奇怪,它是枯透了,心干了。”她突然幽幽地叹口气,说了话。
那一天,确实没有一丝儿的风儿,但天气却少有的干冷,就像今天。
女人的目光依旧在申志强的脚上停留着。
那天,自从那双翻毛皮鞋离她而去后,她便开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只能靠母亲从村卫生所每天拿来两片安眠药催眠。全家人都盼着她能熬过此劫,可她却暗藏着心思,每天的安眠药她吃一粒,悄悄地留一粒儿。
半个多月过去了,这天,那片树叶落下后,她也开始昏昏沉沉了。她本一心想死,可当吞下了平时攒下的十几粒安眠药后,肚里的孩子突然软软地踢了她一下。这便让她又突然怜悯起了肚里的孩子。她挣扎着起来,连滚带爬地向村卫生所跑,结果动了胎气,到了卫生所便破了羊水,两个七个月大的孩子就这样早产了,她本人也因为吞食的药量不够而免于了一死。
父亲虽说一下得了两个外孙女,可这却比杀了他还难受。劳累和屈辱,让他变得越发粗暴不堪。他每天阴着脸,不停地埋怨妻子教女无方,指责女儿丢尽了全家人的脸,骂不解气的时候,便揪住两个儿子痛打一顿出气,弄得家里天天乌烟瘴气,人人都提心吊胆。
“日子总不能这样过下去,这两个孽种不能要!”一天,父亲在猪号里喂猪,看到待产的母猪,气又不打一处来。他**似的把母猪抽打了一顿,联想到自家的状况,便突然滋生了这样疯狂可怕的念头。
他急冲冲地跑回家,想趁着妻子和孩子都不在家的当儿,把女儿的两个孩子抱出来送人,或者干脆扔掉。
可父亲回到家,发现没人,女儿和孩子都不在。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这么个冷天,能去哪儿。再说,女儿自从出事后,几乎就没有出过家门。他喊了两嗓子,没有回音。他再找,便发现饭桌一角的茶缸下压着一封信。他拿起信,看了一眼,便慌了。
就这样,她抱着孩子出走了,不,按照信上的说法,是去寻死了。母亲惊天动地的哭声惊动了全村的人。不消一刻钟,人们聚拢来,边打听着状况,边自觉地三五一群,帮去寻人了。
傍黑天时,有人在野外的一棵老树下发现了她的外衣和孩子的帽子。外衣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条一条的破碎,且带着斑斑血迹。
狼!人们的脑海同时闪过一个字。却都嘴大张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有她的家人们在刹那的惊呆之后开始大放悲声。
几天后,村西南树林里又多出了一座新坟。新坟里没有尸身,只有一件破碎的外衣和两顶婴儿的帽子。坟周边也没有任何标志,与周围其他那些立着碑牌的坟茔相比,越发显得孤零、凄惨。
从那以后,她就彻底地被埋葬了。今天的自己,完全是劫后的重生,和,复仇的化身。
女人想到这儿,把目光从申志强的脚上移到了脸上。
那已是一张行将朽木的脸,透窗而入的上午的阳光在半拉开窗帘的遮挡下,有一半罩在了他的脸上,像为他盖了半边的死亡的白布单。
第八十三章 坠入恶魔窟(1)
当住在牛村的铁生绝望地呼喊着孙子小涛的名字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小涛也在梦境中哭着寻找着回家的路。“爷爷!”这天,他又在梦中大叫起来,并扑棱一下从床上坐起。
“发什么梦魇?好好睡觉!”随着呵斥,一根棍子从小涛的床前方狠狠地怼过来,怼在小涛的背上,疼得他不禁咧了一下嘴。
小涛忍着痛,重新躺倒在床上。床铺又潮又湿,躺在上面后背就像沁着一层水儿。因为怕挨打,小涛努力忍着不让自己翻身弄出动静,可偏偏肚子这时又饿得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棍子再一次伴着粗鲁的骂声伸过来打在他的左侧胳膊上:“妈的,叫什么叫,明天出去再找不到活儿,就饿死你个龟孙子王八蛋!”
棍子的头上似乎带着刺儿,疼得小涛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转。他强忍住涌上喉咙的哽咽,想起刚才的梦境,心里一遍遍呼喊着亲人们的名字,后悔当初一时冲动跑了出来。
那天和宽宽歇斯底里吵了一架后,小涛就觉得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完全坍塌了。妈妈被仇人打死,仇人的儿子却又要来分享自己亲人的爱,甚至还占据了自己的主角位置,这对从小就饱受着娇生惯养的小涛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委屈且无法忍受。
所以那个早晨,他满怀着伤心绝望,赌气绕过正在熟睡的父亲的床头,悄悄溜出了家。他想,他要以此方式,惩罚一下把爱分给了宽宽一半的爷爷、奶奶还有父亲。
那个早晨,实在是太早,虽说已有鸡叫,但秋末的拂晓,还是像个裹脚的老太太,紧赶慢赶也没赶在鸡叫三遍头前。
所以,小涛走出家门的时候,天仍然还没有放亮的意思,村里的一切都还在朦胧的月光中影影绰绰着,像一个个形态各异的怪物,看得小涛心里直发毛。
小涛不敢再看下去,他边哭边沿着月光照亮的村路向村外走去。不知走了多久,天逐渐亮了起来。小涛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并搭上了去萝北县的唯一一辆公交车。
“小朋友,去哪儿啊,把票起了吧!”刚上车,一个胖胖的女人便挎着票夹向他走来。小涛急忙向身上抹去,可他满头大汗地摸遍了全身也没摸出一分钱来,这才发现,因为走得急,自己身上没揣一分钱。他半是绝望半祈求地仰头望向胖女人,可迎到的,却是两道已从热情变成鄙视嘲笑的目光。
“师傅请停下车,让他下去!”许是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胖女人的同情心没有被掀起半点波澜,她毫不客气地伸长脖子冲着司机的方向喊着,丝毫不顾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理状况和小涛苦苦的哀求。
“不用停了,这票我帮他买了,一个孩子,至于嘛!”座位上,一个中年男子站了起来,递给售票员一张纸币。
两个小时后,车停在了萝北县城公交车站。小涛随着人流下车后,茫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路旁不知该向哪里去。
“小朋友,你要去哪里呀?”帮他买票的中年男子又走了过来,十分关切地问他。
“叔叔,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我是和家里生气跑出来的。”因为买票的事情,小涛认定这个叔叔一定是个大好人,便把自己的事情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哦。”中年男子沉吟了一下,抚摸着小涛的头问,“那你愿不愿意跟着叔叔走?叔叔给你找个能赚钱的活儿干。”
“那太好了,太愿意了。谢谢叔叔!”小涛高兴得蹦起老高,脸上的愁云也一扫而光。
小涛跟着中年男子又坐上了一辆长长的客车,在不知睡过了几个囫囵觉后,小涛迷迷糊糊被男子拽下了车,又随着川流不息拎着大包小包的人群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新的不能再新了的地方。
“叔叔,这就是城市吗?”小涛边跟着中年男子走,边看着周围高高低低的楼房、五颜六色的招牌、熙熙攘攘的人群以及排成长行的车队好奇地问男子。
得到中年男子的肯定回答后,小涛的心更兴奋了,他早就听大人们说城市城市的,没想到城市这么好,便觉得自己真的是没有白白出走一回。
中年男子领着小涛在路边的一个小吃铺里胡乱吃了点饭,然后带着他走迷宫般七拐八拐、七上八下地走了半天,最后在一间地下室里停了下来。
地下室黑黑的,但挺大。并不明亮的灯光下,几个蓬头垢面的男孩子早已散坐在几个墙角里,正用一种漠然的眼光迎接着他的到来。
中年男子和屋里一个理着寸头的大块头男人咬着耳朵嘀咕了几句,然后从墙上的一个木架子上拽下了一个破草席和一套灯光下看不出颜色的破棉被,扔在小涛脚下,说:“早点睡吧,明天你就有活干了。”
小涛愣了,刚才还欣喜若狂的一颗心,此时仿佛完全不跳动了一般。这,难道就是自己即将要生活下去的地方吗?怎么会如此……他把满心的疑惑化作两道不解的目光投向中年男子。
“看什么看,听不懂人话吗?”中年男子恶狠狠地接住他的目光,凶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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