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洛没有再说什么,与我并肩继续沿着清浅池走着。
突然,他转头问,“那块墨玉还在吗?”
我有些诧异,“王爷说的是?”
他点点头,侧眸问我,“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吗?”
我心下疑惑,摇摇头。
他停下,“若不出意外,那东西来自高昌。”
“什么?!”我亦停下脚步,睁大双眸,“高昌?……王爷何以知晓?”
乌洛眼眸深深,看向远处,再看向我,已是脸色淡淡,“天色不早了,细处再说。你先回去吧。”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知何时,皇后等嫔妃已向这边走来。
我随即明白了意思,强按下心头的疑惑,点点头,“那我等王爷的消息。”便转身离去。
屋外更漏声声,我却了无睡意,独自坐在烛火下,出神地望着长窗外。
窗外,明月高悬,偶有淡淡的云飘过天际,更显得月色朦胧。庭院里碧阶玉树,在月色下似笼了淡淡的烟纱,窗前花园里是不知名的虫儿的啾啾声。一切在朦胧的月色下愈显得清幽静谧。
我的脑海一刻不停地回放着白天见乌洛的情形。
这次见乌洛确实有些意想不到。原本不想和乌洛在宫中有所交集的。
自己虽说如故去的常太妃所言,注定是要和亲到柔然,但是此地不是在塞外,自己已是名正言顺的大梁长公主。大梁风俗男女授受不亲,若是此时在宫内与乌洛有所接触,难免宫内又会生出无端流言是非不定。
自己在宫中本就如无根飘萍,在宫内得以站住脚并能有今日的荣极,莫不是因为自己身后的那个手握天下的真龙天子,一如昔日的父皇,给了母亲无尚的荣宠一般。名义上的兄妹,不能改变两个人毫无血缘的事实。自己与他,昔日的兄妹情分,早已在沉沦里愈来愈淡……
对乌洛,梁文敬并非没有敌意,几次或深或浅的试探,自己虽是避重就轻能避开则避开,但是,我并没有忽略梁文敬眼底淡淡的醋意。
他是极能隐忍之人,若是乌洛只是来谈国事,想必他是非常开心。只是,在谈国事的条件里,掺杂了我。
自己大仇未报,宫内必是要待下去。此时与乌洛的交集甚是不明智,乌洛在的几天自己一直都在这样劝着自己。
可是,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与他,还是见面了。
我心下暗叹之后,不能不对乌洛实言相告。
乌洛极聪明之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我已非当日的我,何况我已明说。内心里,说到这个的时候还是惶惶不安的。乌洛的凛然霸道自己之前是领教过的,按他的性子,绝不会原谅我背叛当日的誓言。可是,他竟说“感同身受”?
甚至,他知道真相后竟还是怜我惜我,想起那句“跟本王回柔然吧,这里不适合你,你比之前瘦了”,心下不胜感叹,原来,乌洛并非自己一直提心吊胆担心的那样。在皇宫如此长的时间,竟然是乌洛的这句话让自己彻底放下心来。多年来的第一次,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
心底涌上浓浓暖意的同时,更多的则是回味着乌洛所言的那块来自高昌的墨玉。
我小心拿出那块墨玉,对着窗外的月光看了半天,除了奇怪的花纹,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乌洛当年见过这块墨玉,只是,后来自己保存地一贯完好。乌洛能记住并现在说出这块墨玉来自高昌,我不是不震惊的。
其一是时隔多年,乌洛竟能记住这块玉的模样。他一直知道这块墨玉是母亲当年遗留下的,亦知道这块墨玉我时时放在身边,必是有秘密;
其二自然是能查出这块墨玉的由来。这块墨玉连见多识广的常太妃都是爱莫能助,只知产自契丹或者高昌。而乌洛居然能确定这块玉来自高昌。
……
正在想着,身后的传来轻轻的声音,“公主…”
被突然打断思绪,我有些不快,听到是烟翠的声音,遂淡淡问,“怎么了?”
“三更都过了,皇上问公主怎还不歇息?”
“一会吧。”我淡淡道,忽反应过来,转身问,“皇兄?他在哪儿?”
烟翠上前边将烛火挑了挑,边道,“皇上来了一大会了,不让奴婢喊公主,一直在窗外站着,刚离开……”
“是么?”我一怔,他竟然在窗外站了好一会了?
我匆忙转身,看向窗外,院里除了洒落一地的月色,哪有梁文敬的身影?
心底不觉涌上淡淡的怅然。
多日一直为国事操劳,或许碍着乌洛在此,梁文敬一直隐忍着不见自己。
如今,终究还是忍不住……
我垂眸,望向手里的墨玉,深深叹了口气,吩咐道,“想来皇兄走得还不太远,你去看看皇兄,身体好些没有。若是不好,本宫这里还有些药……”
打走了烟翠,我将墨玉仔细放好。
稍稍整理后便在桌前等着梁文敬的到来。
不多时,烟翠回来了,身后梁文敬并没有来。
烟翠见我还在等,便道,“公主,皇上去了御书房,说是夜已深,让公主好生歇息。”
我心下叹气,心说如何睡的着?
起身让烟翠备好药,披上披风径直去了御书房。
出了棠梨宫,一片月色朦胧,走在清幽的石径上,心下慨叹,梁文敬在窗外徘徊良久,终是没有进去,不是在避嫌是什么,又让烟翠告诉自己他去了御书房,想来还是想见自己的。
一路想着来到御书房。
随公公在外面侯着,见我过来,躬身陪笑道,“皇上在里面等着长公主呢。”
我进得御书房,梁文敬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偶尔低头咳嗽一声。
室内烛火略暗,将梁文敬微显落寞的身影映在墙上。
这难道就是那叱咤风云的大梁帝王吗?眼前的他,看起来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男子,背影孤单,心里陡得一酸,轻声唤道,“皇兄——”
梁文敬听到我的声音,回过头。
简袍在身的他面容有些憔悴,漆黑的双眸看向我,咳嗽一声,微微一笑,“长公主,怎么来了?”
我捧过还冒着热气的汤碗,上前递给他,“皇兄,趁热喝了吧。”
梁文敬深深看我,伸手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我接过碗,在他的掌心又放上了一块方糖。
他低头看向掌心,短暂诧异后,笑了笑,将方糖放入口中。
我吩咐烟翠将碗端走。
屋子里只剩下我与梁文敬。
短暂的沉默后,梁文敬又是一阵咳嗽。
我慌忙上前,为他轻捶胸口,“皇兄,怎如此不小心?”
梁文敬没有说话,只低下头,漆黑的双眸灼灼盯住我。顿觉脸上微微热,垂眸之际,他蓦地抬手握住我的手,淡淡道,“这几日可有想朕?”
我心口一窒,别过头,不自然迂回道,“皇兄日夜为国事操劳,如今身体有恙,臣妹自是挂念。”
“看着朕……”梁文敬的声音略显暗哑。
我使劲压抑下心口的跳动,慢慢抬起头。
对上梁文敬的灼灼眼眸,顿觉口干舌燥。
“皇兄……”我艰涩开口。
“卿卿……”梁文敬眼眸深邃,忽然将我拥在怀中。
我双手环上他的腰际,一动不动,任他抱着。
好久,梁文敬直起腰身,看着我,淡然道,“朕已决定,攻打高昌前,为你完婚!”
………【暗涌 1】………
乌洛在大梁只呆了短短七天便离开了。
那日御花园一别再也没有见到他,他离开前只是通过宫内的侍者书信一封给我。
得知乌洛已启程回柔然,我心里还是有些怅惘。
彼时正在摇篮前摇着两个孩子,接过内侍送来的乌洛临走前给自己留下的书信,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我吩咐侍女们好生看孩子,便回了内室。
薄薄的书信,熟悉的娟秀字迹,信的一开始便是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墨玉的来历。
信中言,墨玉,只出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契丹,一个是高昌境内。
我微微颔,这与当年常太妃所言是一致的,只是,母亲遗留下的墨玉来自高昌,至于从何得出的结论,乌洛在信中并没有明说。
但这足以让我内心掀起滔天波澜。自己不是大梁的皇室血脉,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当初母亲虽心存侥幸,亦不是没有顾虑,否则怎么会冒死留下这块墨玉?如今乌洛告诉自己这块墨玉产自高昌,难道是想告诉我与高昌国真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此一想,只觉喉间紧,一股莫名的凉意由执信的指尖迅蔓延至全身……
对于此墨玉的来历,当日母亲所言乃感昭寺住持所赠,而常太妃后来却是断言乃是母亲在感昭寺醒来后身边所现。
不知道这墨玉到底真是感昭寺主持所赠还是如常太妃所言母亲为顾及皇家颜面才谎说是主持所赠。
现在细想起来,若是感昭寺主持赠于母亲此墨玉,这墨玉他从何得来?即便是善意的,为何母亲出事当日溺毙?至于主持是自行溺毙还是被别人灭口,事情已过了如此多年,自是不得知。
又想起常太妃所言,那主持对皇室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重重疑问之下,未想出个所以然,心里一阵急躁,只得接着看后面。
而接下来内容则是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早在数年前,乌洛就与大梁当时的太子殿下,亦是未来的大梁帝王梁文敬就已有接触,并且双方要联合起来攻打高昌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这才突然想起之前梁文敬对我说起乌洛的事情的时候,侃侃而谈。当初只以为是梁文敬对乌洛只是道听途说的了解,今日看来,他确实是相当了解乌洛,否则,依梁文敬处事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会轻易相信二十年前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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