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无声,我微微侧身,梁文敬正放下手中的主笔,头亦未抬,淡然道,“皇后来作甚?”
郭莹秋万料不到梁文敬会如此冷淡,顿时面色微红,尴尬起身,鼓起勇气低低道,“臣妾,只是,许久没有见到皇上,特来……问候一下……”
这话连在身后的我听了都不免心里一动,忍不住替皇后心生悲凉,想起母亲的话语,若是寻常百姓家,夫妻举案齐眉,恩爱如初。如今在这深宫里,贵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不仅要与众多女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夫君,如今想见一下自己的丈夫,都需要“特来问候”一下。
心里不禁感叹,这皇后,只是个声名而已,郭莹秋,脱去皇后的正红宫装,摘去凤冠,亦只是个寻常的女儿家。
心下一丝不忍,我悄悄向门边走去。
前脚更踏出御书房的门,后面就传来皇后略有些幽怨的声音,“臣妾与皇上夫妻一场,知道臣妾不为皇上所喜,但是,忠言逆耳,臣妾不得不说……”
郭莹秋的话还是让我吃了一惊。
“帝后不和”乃是宫中众所周知的秘密,郭莹秋贵为皇后的脸面自是挂不住,在梁文敬面前不是没抱怨过,不是没哭过,奈何梁文敬软硬不吃,几次转身离去。令皇后几欲生不如死。
今天这样直白说出来,说自己不为梁文敬所喜,必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或许破釜沉舟不一定。
我站住,静静听着。
很快,皇后的矛头直接指向了我,她语调哀怨,话语耿直,“皇上,臣妾不敢背后非议长公主。但是,自长公主入宫,臣妾却听得几多风言风语,皇上不能掩耳盗铃,视而不见。”
我心下一沉,禁不住回头,再次细细打量了一下皇后。
一身簇新的正红宫装,象征母仪天下的凤舞九天垂珠赤金步摇,与平日并无两样,只是,我打量她的时候,她似早已预料到般,转眼看向我。
四目相对,皇后平静的面容之上,唯有那双眸子,利剑般射向我。
那隐忍已久恨意在她的眸子里绵绵而上,唯有唇角淡淡的冷笑,向我昭示着她的决心,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再转眼看向梁文敬,他坐在桌子后面,听到皇后此话,脸上并无任何不快,将反而淡淡笑道,“皇后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
皇后眸光锐利,微微昂头,怅然的神色自眼中一闪而过,傲然道,“自然是关于长公主的……长公主没有兴趣进来一听吗?”
我看了一眼梁文敬,他面无表情,负手站在桌前,漆黑的双眸看着皇后,眸子渐渐冷了下去。
我终是抬脚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对本宫一直看法不佳,如今听听亦是长见识。”
皇后不屑瞥了我一眼,高傲道,“长公主天姿国色,人间难寻,不说别的,单是狐媚皇上这一条……”
“放肆!”梁文敬低沉怒吼一声,凛冽的脸庞早已隐去刚才的淡然,额上青筋爆跳。
从未见梁文敬如此震怒过,我吓了一跳。
郭莹秋亦是被梁文敬的狂怒吓得一抖,身子瑟缩一下,垂眸不敢再言。
梁文敬脸色铁青,厉声道,“贵为皇后,原本该母仪天下,替朕分忧解难。朕的皇后难道就是听信流言来质问朕的吗?!”
郭莹秋虽是慑于梁文敬的怒气瑟缩了一会,却并没有被吓倒。
定定神,她拢拢头后的髻,破釜沉舟般傲然抬起头,眼神掠过我的时候狠狠剜了我一眼,随后微哼一声,款款下拜,冷然道,“皇上,还是听臣妾讲完——”
“够了!”梁文敬低喝一声,眯起的眼中戾色大显,“你想说的,朕并不想听。若是皇后不能胜任母仪天下的位子,那就——让贤吧。”
郭莹秋顿时脸上遽然变色,震惊之下双眸圆睁,失声叫道,“皇上——”
梁文敬厌恶地看了皇后一眼,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独剩下郭莹秋呆立一旁,不可置信般看向梁文敬,边摇头边后退几步,头上珠钗摇晃,郭莹秋面色惨白,良久,才凄然一笑,决绝道,“皇上,臣妾,只不过……是提醒皇上,莫恋眼前一时之欢,让大梁的长公主成为笑柄……”
“混账东西!”随着梁文敬的怒喝,转身一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劈在皇后的脸上,“朕与长公主岂是你等非议的……”
皇后猝不及防,这一记耳光一下将其重重掴倒在地。
皇后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钗环散乱,脸上指印隐隐可现,唇角亦淌出一抹鲜血。
眼前的一切看得我毛骨悚然,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身要出去。
“站住!”皇后在后面喝住我,凄厉的声音震地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她几步绕到我的面前,冷冷一笑,“怎么?看到本宫这样,你高兴了是吗?”
皇后怒容满面,狼狈至极,心里原本对她的恨意竟亦是消减了不少,我淡淡道,“皇后娘娘还是回宫吧。”
她抬手抹去唇边的鲜血,怨恨地看了一眼梁文敬,一手指着我,这才恨声道,“臣妾一心为皇上着想,竟是今日如此下场。反倒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魅惑皇上,后宫秩序混乱……”
………【交锋 2】………
梁文敬冷冷睨着眼前衣衫不整,凤仪全失的皇后,凛冽的脸庞越铁青,负手背后的指节因极力隐忍而泛白,声音冷硬如铁,“皇后说话越来越放肆了!这样的皇后,朕要了何用!来人,拟昭——”
随公公慌忙小跑上去,躬身在桌上替梁文敬摊开昭书。
梁文敬上前,拾起笔,蘸一下墨,就要落笔之际。
皇后愣怔一下,明白过来,随即凄厉一声,“皇上——皇上明鉴!臣妾是皇上的结妻子,与皇上夫妻一场,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难道皇上竟完全不将臣妾放于心上吗?!”
说到最后,皇后瘫软在地上,以手掩面,涕泪横流。
梁文敬拿笔的手略停顿了一下,再看向皇后时,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复杂神色。
皇后哀哀哭求道,“臣妾对皇上一片真心,皇上为何体会不到?臣妾每日每夜都在盼着皇上,可皇上曾几何时正眼看过臣妾?……臣妾不是别人,是皇上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啊,皇上……”
说到此处,郭莹秋抬起头,哽咽道,“臣妾自嫁给皇上,哪日不是期盼皇上与臣妾坐上一会,哪怕是说几句话……臣妾等来盼去,数个春秋,除了大婚之夜,皇上哪日是与臣妾完整度过的?!”
皇后声声泣血,梁文敬手里的笔停滞在那里,眼里的怒色亦渐渐淡了下去。
皇后跪着来到梁文敬身边,双手抓住他的锦袍,仰头哀哀道,“难道长公主在皇上眼里值千金,臣妾的心意在皇上那里便是一文不值吗?”
皇后的哭泣声让人心碎,连我亦不免心底起狐凉之意,跟着感慨起来。
皇后的这般作为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只是不知道,向来强势从不认输、更不屑于在自己面前示弱的她今日如此,是真情流露还是演技太好?
身为长公主的自己,看着眼前的一切,总算明白了,为何皇后一心想除掉自己,乃至不惜下狠手借刀杀人。原来,她并不仅仅是因为象征皇后权力的金宝易手,让她贵为皇后的体面扫地;更多的,是自己分享了在她眼里本该属于她的恩宠,自己,竟被皇后视为其夺夫仇人。
皇后对自己的算计屡次落空,莫不是因为梁文敬的恩宠,这更激起了皇后的怒火。
“若不是她*媚住皇上,本宫焉能让她活到今天?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才解恨。”
这曾是郭莹秋在宫中与一些交好的嫔妃在一起时的忿忿之言,声言与我势不两立。
没想到隔墙有耳,这话隔日便传到我的耳中。
我彼时正在院里的秋千上悠哉,闻听皇后身边的内侍惶恐不安传来的话语,对此只是淡淡一笑。
自己从霍太医的手下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这些帐,自然要算在皇后的头上。只是,这些,我一直都压在心底。
只是,眼前的郭莹秋,亦不免让我心生狐凉,抛却皇后的身份,她亦只是个女人,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
梁文敬偶尔瞥向我的眼睛神色略有些复杂,漆黑的眼底不复有方才的戾色,手握的朱笔终究停留在半空,没有落下去。
我装作未看见,毅然转身,走了出去。
后面隐隐传来皇后带着哭泣的声音,“天知道昔日的荷昭仪与兰贵妃是如何逝去的,如今敛贵嫔怀有身孕两个多月都不敢言语,亦怕是步了她们的后尘……”
走在冷风里,虽是披着厚厚的斗篷,身上还是起了密密的凉意,我心情复杂,一路沉默着快步回了棠梨宫。
皇后,她到底是沉不住气了。以前纵然是内心再仇恨,脸上仍能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虽是面色淡淡,相遇总还是能不咸不淡说两句。如今,公然在梁文敬面前露出了她潜伏已久的利器,向我明目张胆地宣战了。
只是这一战,要么我死,要么是她亡。
我坐在暖意融融的棠梨宫的美人榻上,冷冷笑了。
自皇后大闹御书房后,梁文敬多日不见人影。
随公公倒是个伶俐的,喜儿去打听了一下那天我走后的事情,随公公如实相告,说皇后出来的时候竟然面有淡淡的喜色。
我一边抚着古琴,一边听着喜儿等人说着宫里的事情。
我病中人事不省的日子,后宫里还算太平,除了流言蜚语长公主不治,眼睛半盲如同废人外,剩下的便是借长公主病患之际,纷纷与皇后熟络起来。
一时皇后中宫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我病着的时候,梁文敬每日除了到棠梨宫坐坐,亦不再按照之前由我揭嫔妃的绿头牌子各宫,而是,偶尔想起了便去哪宫嫔妃那坐坐。
如此一来,平素对长公主敬畏有加的各宫嫔妃们欢喜如同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