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乌洛眉毛微挑,凝眸看着我的眼睛应道。
我仔细看着眼前的乌洛,多日不见,两颊明显瘦下去,脸色亦不如从前,眼底更是乌青一片,想来是多日没有休息好。
我叹口气,“那刺客如何了?”
乌洛眉头一皱,眼中戾色顿显,冷冷道,“已被就地正法了。”
“王爷可知是谁有如此胆量胆敢行刺王妃?”我注视着乌洛脸上的变化,接着问道。
那日,行刺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纳彩珠派来的刺客。
知晓此情况的不是别人,正是何太医。
那刺客身中暗器,却依然能在瞬间爆一股力量,将匕准确投到我的榻上,自然是那暗器虽是伤了他,却不是致命。
而阻挡了暗器的,正是刺客身上所带的一块腰牌。
正是这块腰牌,以至于暗夜侍卫的梭镖并没有当场要了刺客的命,使得刺客还有余力反击;亦正是这块腰牌,留了活口,亦暴露了刺客的身份。
何太医在给刺客诊治的时候从其身上搜到这块腰牌,那刺客一看事情败露,遂想咬舌自尽,被乌洛凌迟处死。
这块腰牌不是别人所有,正是纳彩珠夫人进出王宫的牌子。
柔然上至大汗,下至朝廷大员,皆有自己的腰牌,就是为了办事往来方便。这腰牌都是宫内统一制作,绝难造假;而唯有官阶在二品以上的大员女眷才会有腰牌。
纳彩珠身为国相之女,又是乌洛的夫人,有面腰牌自是不是难事,这亦便于她出入王宫。在柔然,无论官阶大小,但凡进宫面圣出示腰牌是必须的。
而对于腰牌的保存,亦是相当的严格。
若是纳彩珠丢失了腰牌,自是会即刻知会王府并上报于柔然汗国统一掌管腰牌的内廷“铁铸司”,由其进行追查腰牌下落。若是持腰牌者无故丢失腰牌,则是要受重罚。
如此一来,无论如何,纳彩珠罪责难逃。
但若不是纳彩珠授意与刺客用其腰牌,为何对腰牌的去向不闻不问?想想亦是,若没有腰牌,那刺客怎么能如此畅通无阻地在王府内一路寻到我的寝宫?若不是有人指路,便是要每日流连往返于我的寝宫,无论如何,都少不了腰牌的用途。
再加上刺客行刺我的第二日午后纳彩珠才遣人去内廷报告,声言腰牌被窃,原先腰牌被换成一摸一样的假腰牌。而刺客身上的腰牌,正是货真价实的内廷“铁铸司”所造。
乌洛只所以很快凌迟处死刺客,无非就是不想走漏风声。
而何太医在为刺客诊治之时所搜出的腰牌,众目睽睽之下,绝难隐藏。
即使想堵住悠悠之口,无奈纳彩珠所丢腰牌出现在刺客身上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我之所以这样问乌洛,自是想知道乌洛对这个狠毒如蛇蝎、一再想要我命的女人到底想如何处置。
芬姚打探来的消息,乌洛并没有因此赐死纳彩珠。
王妃遇刺致小产之事惊动了王宫,甚至惊动了柔然可汗。
柔然可汗得知自己钟爱的弟弟出了如此大事,惊怒之下,下令严查此事。
于是,王府的家事变成了国事。
纳彩珠因丢失腰牌,且腰牌出现在刺客身上而被投入王府的大牢,那亦是以前曾经关过赫哲的地方。
……。
乌洛凝眸看我,却是迟迟没有答话。
………【猜疑 1】………
我的心在乌洛的沉默里一分一分渐冷,慢慢沉了下去,直到良久的沉默后,遽然成冰。
乌洛的沉默无形中告诉自己,原来他对他的救命恩人并非那么薄情,更是印证了纳彩珠曾经说过的她比我更了解乌洛。
想到此,我差点失声笑出来。
望着乌洛浓眉紧锁,我颓然双手掩面,冷漠道,“夜深露重,王爷请回吧。”
乌洛深深看我,许久才淡然开口,“此事,我定会给王妃一个交待……”
这样的话似曾相识,昔日,我秘密出宫受疯羊疯牛群冲撞,侥幸脱逃,回到府中,乌洛亦是如此说,最后却是在我看来的不了了之。
想起乌洛曾经许诺于我,“眼里从此再无旁人”,如今自己险遭不测,连腹中孩子亦未保住……
我闭闭眼,心底瞬间成灰,冷硬道,“王爷,臣妾屡遭不测,如今亦是累及臣妾的孩儿……”提起未谋面已然失去的孩子,顿时心如刀绞。我竭力压抑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继续冷冷道,“如此,想必是流年不利,臣妾乃不详之身,竟连自己的孩儿亦护不住……臣妾恳请王爷答应臣妾,臣妾将前往大撒昭寺,为臣妾的**赎罪,亦为孩儿的在天之灵祈福……”
大撒昭寺系柔然汗国郊外最大的寺庙,近数十年,佛教在柔然汗国亦盛行起来。柔然大汗仿照大梁,亦修建了不少寺庙。大撒昭寺存在年岁久远,如今几经修缮,已是柔然王室的御用寺庙,平素不对外人开放,只接待柔然汗国王室成员参拜。
乌洛漆黑的眸子蓦地有些黯淡,他凝眸于我片刻,淡淡开口,“如此也好……”
几日后,我便离开繁华似锦的王府,动身去了大撒昭寺。
我并没有让乌洛送,只带着芬姚等几个侍婢,还有保护自己的侍卫,一路直奔大撒昭寺。
密林深处掩映下的千年古刹,香火袅袅,钟鼓声厚重悠远。
沿着宽阔的青石台阶蜿蜒而上,胸中突然升起一股清凉之气,来时的郁郁竟然消去了不少。
来到大殿,正中的佛祖金身端坐,宝相庄严。
我恭敬地跪**祖,又见过寺庙的方丈后,便在早已打扫好的偏殿住下。
几个侍女忙着替我收拾,将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
我便只带了芬姚,在大撒昭寺里转了转。所到之处,一片寂静。苍松翠柏林立,偏殿亦是香火袅袅,偶尔听见数人合抱不过来的千年古树上,那停落枝头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
整个大撒昭寺庄重、干净整洁,我心下暗赞,果是名不虚传。连一旁的芬姚对这千年古刹的巍峨壮观亦是赞叹不已。
想起自己此生只有两次进入寺庙。
一次是从柔然回到大梁,本以为逃离乌洛便可以安享太平,又遇上梁文敬;才知造化弄人,昔日对其已是暗生情愫,以半阙玉壁许诺自己终生的大梁男子,却竟是自己的皇兄,大梁的天子,自己无路可去,才进得承恩寺。
如今自己又来到大撒昭寺,亦是同样因为无路可走……
如此一想,心底的悲怆更上一层。
想起自己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了人,心底便如被生生剜了一刀,鲜血淋漓之际,整个胸腔乃至浑身如被抽干了一般,剧痛之下浑身冷汗淋漓。
在大撒昭寺里只转了几个偏殿,我便乏地走不动了。
小产之后,我便落下了腰痛的毛病,站的时间稍久,腰便如针扎般。
芬姚扶我在院里一个干净的石凳上坐下。
见我虚汗淋漓,一边用锦帕替我擦去额上的汗珠,一边道,“王妃,这里空气新鲜凛冽,虽不比王府繁华,却是清净地很。王妃倒可以睡个好觉了。”
我喘口气淡淡道,“清净之地,未见得烦心事就少。”
芬姚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回到偏殿,寺里早已准备下斋饭,我简单吃了几口,便在困倦中沉沉睡了过去。
多日来的焦虑和烦躁在睡了一长觉后,醒来后竟是消减了不少。
我在大撒昭寺住下后,便每日清早起来在偏殿里的香火前,跪在蒲团上手捻佛珠,敲敲木鱼。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平静地过着,每日的晨昏定省让自己暂且忘却前尘往事。
乌洛在我来到后的第六日来过一次。
彼时,我正在大撒昭寺的后山上与芬姚几个人散步。
大撒昭寺位于深山里,千年古树到处可见,硕大的树冠浓密不透光,在青石阶上投下**的阴凉。我独自坐在树荫下的圆石桌上,茫然地望着前方。
不知坐了多久,只觉腰背酸痛不已,我这才缓缓起身。
起身之际,双腿一麻,眼前一暗,竟险些跌倒。
身后伸出的手及时握住了我的臂膀,将我稳稳扶住。
侧眸,玄黑滚金长袍煞是耀眼。
我胸口一窒,心底一阵泛酸。
我站稳后,缓缓转身,将广袖从其手中抽离,淡淡道,“卿卿见过王爷。”
印象里,乌洛对穿衣戴帽极为讲究,衣裳华贵无匹。乌洛亦是极少穿玄黑袍,如今皂靴、玄袍,想必是有什么大事生。
果然,乌洛见我在打量他的衣着,有些暗哑道,“是本王的叔父去了。”
我心里一震,乌洛的叔父郁久闾拓桑乃是柔然已故的可庭大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亦是现在柔然可汗大檀与乌洛的亲叔父。
可庭大汗二十年前与大梁的战争里自恃过高,云中城一战,败在大梁先帝手里,没几年便郁郁而终,临终前传可汗位子于长子大檀。
大檀性格软弱,为人固执。拓桑对这位统领柔然的侄子并不看好。认为柔然战败,元气大伤,急需一位有魄力、能带领柔然汗国尽快走出战败阴影的王子来继承汗位。
无疑,当时的大檀是最不被看好的王位继承人。
彼时的乌洛最是年幼,但以拓桑为的众臣更看好乌洛。
奈何可庭大汗于病榻之上,已无力左右政事。
大檀的母亲近前侍驾,自然在可庭大汗那里日日吹着枕边风,定要可庭将自己的儿子大檀扶上汗位。
………【设局 2】………
而乌洛让自己提防赫哲又是何种缘故,难道是乌洛对赫哲亦有所察觉不成?
无论如何,总是让自己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祥感觉。
临到四更的时候,困倦万分的自己才在榻上小憩一会。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天气闷热异常,坐在屋里亦是浑身薄汗。